1
比索利的“bene”
比索利是一个意大利人,认识他的时候他五十五岁,不过看起来像六十五岁;十年过去了,看起来还是那个样子。
秃头秃的彻底,头顶光滑的像脸,脸茂密的像头;与一般地中海沿岸的英俊男人不同,长得有点臃肿。尤其眼睛,始终觉得活像两个向下耷拉的饺子,五官藏在胡须当中,真不知道他吃饭这么简单的事会变得多么复杂!
欧洲人不知道是慵懒还是傲慢,每次见面都是带着两个翻译,一个将意大利语翻成英语,另外一个将英语译成汉语,其中多少荒腔走板不得而知。
第一次共进晚餐,作为主人,我问那个翻译,他想吃点什么,一番叽里咕噜,答曰:“肉,有肉就可以,蔬菜只吃土豆。”
我看了他一眼,生怕这曲折的翻译,搞错了他的意思。
他望着我,两个饺子的角更向下垂了一些,耸了耸肩,嘴角掩藏在胡须当中,我看不出来,但能感觉到他是知道我的疑惑,并且告诉我去就是了。
果然是个肉食动物,如果连土豆都不吃该多好!
我们去了一个新疆餐厅,点菜是不需要翻译的,和看图识字差不多。没有客气,一分钟不到,比索利点完了,然后对翻译说:“我的点完了,你们自便吧!”
我甚是诧异,本来是聚餐,他按照西餐的方式点,只点了自己的。一份四斤的羊腿,一份烤土豆!
哇!
我今天倒要看看这羊腿和土豆是如何穿过茂密的胡须送进嘴里的。
他果然不会用筷子,餐厅里也没有西餐的刀叉,厨师拿了厨房剔骨的刀,自是用开水烫了。
比索利很满意,一手拿了剔骨刀,一手拿着筷子,丝毫不理会周围异样的目光,静等着他的羊腿和土豆。
先上来的是香酥羊腿,烤的火候正好,是在囊坑里烤的,外焦里嫩,不似煮的那么软糯,不似烤箱烤的干硬。
看得出比索利不是第一次吃,不称手的餐具都使得娴熟。
他不是用筷子而是用刀压住羊腿,用筷子在肉上反复划拉几次,就将肉与分开。他看我注视着他,狡黠地笑了一下,嘴里吐出一个词“bene!”
将肉穿过胡须其实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困难,并无阻碍,也是张嘴就来的事。
土豆,三个,没有剥皮,每个大小一把可以攥住。
皮烤的皱了,比索利是有经验的,用手背试了一下,赶紧缩回,眯起那对饺子眼冲我点了点头,嘴里说道:“bene!”
一定要趁热吃,用刀背拍了一下,“啪!”的一声,那土豆裂了一道缝,顿时热气香气一下冲了出来。比索利脱口而出:“bene!bene!”眉目间充满喜悦,依然用刀压住土豆,用筷子将土豆分开,土豆呈浅黄色,粉粉的煞是好看。
比索利拿起胡椒瓶,熟练地磨出一些粉来,一股异样的香味扑鼻而来。
他赞不绝口。却是只用一个词“bene!”不知道是意大利语词汇匮乏,还是他为了让我们听得懂。
香酥羊腿,香的自不必说,但这样的土豆如此“bene !”却是记忆尤甚。
2
我家里的最爱
自从小学毕业,我再也没有在祖屋里常住过!
但在家里有我的房间,有我的拖鞋茶杯总之一切都有,就像我天天要回去吃饭睡觉一样。家里每年总是要种一片土豆,一百六十六棵苹果树里,有两棵树上的总是留着。若是有人问,妈妈便说:“儿子最喜欢吃洋芋,怎么都是要种的!”
至今不太明白,都是埋在地下的块茎,红薯可以冒充粮食,土豆只能作为蔬菜。仔细想来,土豆又叫洋芋,红薯则称番薯,虽然都是外来物种,大凡带番者是明朝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而洋字辈则要到了民国,人是要论资排辈的,连自然界的植物也不能幸免。
家里种的土豆有两种,一种红皮的,称作红眼洋芋,那是我的最爱。
妈妈种的就是这种红土豆。
进门的的第一顿饭吃罢,便搬出一个大盆,红土豆像鸡蛋那么大,淀粉含量高。几个妹妹围起来,边说边干,说笑声中这一大盆土豆皮就削干净了。
一切两块,不能切小,清水洗过三遍,最后把切好的土豆泡在水里。
用笊篱将土豆打出来,晾在竹篦子上控水,赶紧剥蒜,要剥大半碗的大蒜,一刀切去蒜鼻,洗了干净,顺势用刀拍烂,可不能拍碎。
新鲜的花椒一把,干辣椒几根,切开去籽,大葱两根,洗净切成一拃长的葱段,八角两个拍碎。妥了。
铁锅烧热,倒进去半碗菜油,眼看着油就开始冒烟了,这时什么都不下,一下就炸糊了。关火!等半分钟,没烟了,先丢进去那把花椒,切丝的红辣椒,一股辛辣的味道冲鼻而来,蒜,快!半碗蒜一下倒进去,铁铲紧翻几下,炸出热气来,香味便就有了。开火,慢慢开,这时管火的人总是不对,不是大就是小,过去管火的是我爸,掌勺的是我妈,手里紧赶,嘴里不停,爸爸总是一脸的无辜!不过这火比起打搅团要容易的多!
端起篦子,半盆土豆一下倒进锅里,火已经足够大了,顺着锅边冒出热气来。这时铁铲得翻过去,用铲背轻推,既要推得均匀,又要不把土豆弄碎。
你得留意,八角和大葱一定得放进去。
气匀了,加进去准备好的开水,加到和土豆一样平。
这时,手脚就不用那么急了。剩下的事就是妈妈的了,别人谁也别插手,谁插手今天的饭我吃着不好,她会絮叨一两年,一旦做土豆,就会说“那次你哥回来,你把那啥做的不好,你哥说不好吃!”
她拿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面团,放在清水里洗起来,面团与水的比例一定要掌握好,三下五除二,洗出一块面筋来,撕的薄的像一张纸,另外起锅蒸起;豆腐粉条必不可少,小葱切成葱花。
锅里的香气扑鼻,掀开锅盖,有经验的人看一眼,水快干了;没经验的人,拿一根竹筷扎下去,轻松扎透。
停火,加盐!
还有一个秘密,就是滴几滴白醋!
盛出几大碗,我们的大碗南方人是没有见过的,更是不可想象。
我可不推辞,当然也会客气一下,端起来就吃。
土豆这么一做,干、粉、香!
剩下一半土豆,加水,一定是加滚水,马上将洗出的面水倒进锅里,豆腐粉条都是熟的!蒸熟的面筋一定不要切,撕碎了丢进锅里就好,葱花!别忘了撒葱花!
关火!关火!
不然真的成了糊糊了!
3
武当山的神龙
武当山最让人怀念的除了风光建筑之外,还有两样东西,一个是乌鸦岭,另外一个就是令我神往的神龙小土豆!
乌鸦岭不是今天的主题,小土豆之所以叫神龙小土豆,店家讲是因为土豆来自神龙架的缘故,这自然牵强许多。我自是不理会这些的。
从金顶坐上缆车,好快到了琼台。早上赶得第一班车上山,没吃早餐,此时饿得我肚子咕咕直叫。下了缆车,这帮孙子设计的出口竟然要在一个卖纪念品的商场里转几个圈,摊档第一家就是卖这个神龙小土豆。一个一次性饭盒,鹌鹑蛋大的的小土豆放不了二十个,十元一盒。拿了一盒,急不可耐地就开吃了。
真的不错,不到两分钟,就把这盒小神龙干掉了。
这时肚子才垫了个底。
甚是懊恼,为自己的囫囵懊恼。无奈那缆车站是隔离的,无法再进去,刚才的谩骂成了此刻的向往!我错了还是武当山错了。
嘿嘿!
墨菲定理也有错的时候,事物不总是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真正的好东西总是会打破固有的认识,眼前又有一家神龙小土豆。
前面排着几个人,我赶紧跟上去。
摊主的摊子好小,一米宽窄,却是用了心思。
一块铁板是倾斜的,斜的自然,只在左边的角落里有一汪油,不是那种炸东西黑乎乎的,清亮清亮。
一碗土豆刚好一盒,直接倒进清油里,油温并不高,慢慢炸着;老板娘手里却是不停,将刚刚炸好的向右一拨,拿铲子翻转两下,多余的油自然流到左边,他撒上葱花,辣椒粉,孜然粉,轻轻翻拌。其实我说的慢了,她的动作已经熟练到不需要经过大脑,靠本能就可以熟练准确地完成。
轮到我,第一个土豆进嘴,好烫!
舌头多么灵巧,一定胜过最高水平的二传,把那滚烫的土豆在口腔里转来转去,难道刚才那盒土豆不烫么,我真的记不清是怎么吃下去的。
粉!
把这个字变成一个形容词好难。
只是简单地说又糯又香,啊呸!我怎么会说那么不文艺的话!
应该这样说!
多余的水分子与支链淀粉分子的结合力是不充足的,油!烧的滚烫而不是要燃烧自己的油给了它们能量与欲望,于是它们活跃起来,欲望使它们的身体与思想都在膨胀,膨胀!身体变得轻盈,以至于无法在土豆的身体里容纳的下自己。
一个一个就这样离开土豆的身体,融入蓝天。
致密的土豆在失去一部分水分子之后,渐渐变得疏松,不!可能说蓬松更准确一些,淀粉分子之间的空隙是水分子离开以后留下的,它们不是情人,情人是要一起走的!它们更像父母子女,虽然不舍它们离开,却愿意让它们去追寻蓝天!淀粉经过糊化,有了特殊的香气!这香气似成熟的美女,艳而不妖,美而不媚,一下子让你喜欢上她!
好了!好了!再乱说就走样了!
粉!对,这就是粉!咬一口,会掉下渣来。
说清楚了吗!
这一盒,一共二十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