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的孩子远离你的“辣椒”。
十二
星期四，这个本应该是咨询师各回各家的日子，由于客户的要求使得我们要继续留守丽水，和这座海滨小城再共同度过一个夜晚。依旧被早上六点四十五分的闹钟叫醒，洗漱换装之后依然需要很费力才能勉强睁开双眼。乘电梯去一楼的餐厅吃早饭，依旧是同样的选项：一杯黑咖啡，一勺炒鸡蛋，两根香肠和一块牛角面包。刚刚坐下来看到艾文背着他的书包也来到的餐厅。
“早上好！”
“早!”
互相打了个招呼之后，艾文放下书包去取餐，少许，他端着装满的盘子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培训怎么样，有趣嘛？”我问艾文。“内容还可以，是数据分析组的人请外面的人来做的关于Apache Spark的讲座。不过客户和酒店的网都太差了，听课的时候经常有卡顿，到后来我索性就将网课挂着，自己去做别的事了。”这个时候廷泰拿着盛满食物的盘子走了过来，“天才小分队原来在这里！”说完廷泰抽出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昨天你没来一起吃晚饭错过了好多，”廷泰对艾文说，“尤其是成熙的浪漫爱情故事。”廷泰说完看向我，我同时也看向他，目光交接的那一刻，我们哈哈大笑。“我错过什么浪漫故事了，快讲给我听！”“成熙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他女朋友一直不谈结婚的事，等成熙买了房她立刻就决定嫁给他了。”“有意思！“我和廷泰你一言我一语简要地把昨晚发生的故事讲给艾文。“哦对了，说点正事，我们今天需要讨论下建模的方法论。”艾文对我说。“好的没问题，早会结束我们就可以聊。”“分析和建模的进度怎么样了？我看昨天山鸡好像还问你来着。”廷泰问艾文。“进度按部就班，不过山鸡总是很着急要结果。之前我和他做项目的时候，每次他见到我就会问‘分析做的怎么样了？’，‘模型搞定怎么样了？’之类的问题。而这次他更夸张，已经进化到问‘我的分析做的怎么样了？’，‘我的模型在哪里？’，这一下子所有的东西都成了他的了！哎，领导层总是不停地催活。”“是的，首尔办公室这些领导层们太执着于讨好客户，而对于自己的咨询师总是无休止地压榨。其实合伙人该做的事应该是为自己团队的咨询师挡刀的，结果却只知道压榨根本不体谅下面做事的人，着实令人郁闷。”“就是啊！”廷泰说完，艾文频频点头认同。
早会结束之后和艾文简单地过了一下接下来的目标。我们讨论得出一个初步结论：我们应该针对效率的变化来建立模型。由于设备随使用年限的增加会有自然的磨损，长期来看效率总是有一个线性递减的趋势，那么短期内用数据来构建一个效率的变化值——也就是“delta”——或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然后将结果加到长期线性递减的效率曲线上得出不同时刻的效率值。在这样一个前提下，下一步需要考虑的就是变量选择——我们需要找出哪些是直接影响生产效率的变量。变量选择对于建模来说至关重要，只有采用与目标变量直接相关的变量，才能获得良好的拟合表现，进而在此基础之上寻找最优的参数组合。选择变量需要对生产流程有足够的了解，仅仅从数据当中应用统计方法找寻相关性最显著的变量往往得不到最优解。通过这三天来与廷泰和艾文的交流，我对于化工生产过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整体上的生产流程分为四步。第一步是海水引入，将粗盐与水混合获得足够浓度的氯化钠作为生产最重要的原料。这一过程会引入两种杂质——TOC（Total Organic Compound）和SS（Suspended Solid），这两种杂质对后续的化学反应有非常负面的影响。因此在第一步需要对盐水做一些初步的净化，加入凝结剂用来吸附凝固杂质并将其沉底。经过初步处理后的相对纯净的盐水会进入到第二步——树脂塔。树脂塔的作用有两个，一是通过筛子做一层物理过滤，二是用半透膜来阻隔离子。树脂塔一共有三个，两个用来做过滤，另外一个用来做反向冲刷过滤。之后来到核心生产的第三步，在五条生产线的上百个隔间当中为盐水通电，生成氯气，氢气与液态氢氧化钠。生成的氯气会被液化储存，而生成的氢气七成会直接作为最终产品出售，剩下三成会作为生产原料被直接燃烧。最后一步是将生成的浓度为33%的液态氢氧化钠浓缩灌装，一部分浓缩为50%浓度，一部分保持33%浓度不变，剩下一部分直接加蒸馏水稀释到20%的浓度。所有产出的氢氧化钠会被客户用来生产包括聚氯乙烯和氯乙烯在内的下游产品，而下游生产的部分并不在这个项目的范围之内。
一整个上午我都在仔细研究客户的生产流程和生产数据，试图找到一个好的方法定义变量。成熙和廷泰上午要和客户开会，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办公室，艾文坐在座位上插着耳机专注地做他的在线培训，山鸡和昌旼在研究如何更新客户培训的幻灯片。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着，当我抬头看表的时候，已经十二点零八分了。我立刻提醒山鸡和昌旼午饭时间到了，他们两人抬头看了一眼挂钟，然后触电般立刻起身穿好外套。我们三人夺门而出，在保证两脚不同时离地的前提下奋力竞走，结果走到转角处，还是看到接送午餐的大巴车缓缓驶出门外。于是我们三人只好穿着皮鞋快速步行十五分钟来到食堂，幸好在收碗之前赶到食堂。这也是我在丽水唯一一次错过大巴车的经历。
下午依然是同样的节奏，艾文专心学他的在线课程，昌旼与山鸡在研究客户培训PPT，成熙和廷泰在讨论客户给的一些反馈，我继续研究客户的数据。咨询的项目大都如此，起初接触到一个新的行业或者是新的客户会有一些新鲜感带来的感官刺激，随着项目的进展，渐渐的都会回归到相同的模式：讨论假设，搜寻数据，整合数据和制作灯片。如果要处理的问题越是棘手，越是缺失很多环节，那么讨论假设的时间就会越长，这也就意味着工作的时间会顺位延长，你的睡眠时间和休闲时间会被持续压缩。下午五点半，翻译惠援离开座位去和成熙聊了几句，然后回到座位开始收拾东西。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准备回酒店休息了，翻译公司和她签的合同规定每天只需要工作到下午五点半，她完全没有想到咨询的工作时间这么长。由于吉桑已经把全部工作交付完毕，她收拾好随身物品准备和惠援一同回酒店。在她们离开时成熙对两个女孩子说如果不急着吃饭可以晚上与项目组直接在饭店会合。惠援和吉桑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之后离开了办公室。山鸡今晚要回到首尔，而昌旼明天也要参加首尔的培训，于是他们两人也一起离开打车去了机场。走之前山鸡和我说他下周请了一周的假要飞回波士顿处理搬家事宜，把所有美国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年底他就会彻底转回到首尔办公室。
于是，办公室只剩下艾文，成熙，廷泰和我。晚上八点，廷泰提议晚上带我感受下韩国的黑猪烤肉。听到烤肉，艾文和成熙纷纷赞成，于是廷泰选了一家饭店，四个人收拾好行装后向饭店进发。在韩国，来自济州岛的黑猪肉以其美味可口而家喻户晓，但是廷泰告诉我说，每年韩国消耗的黑猪肉总量比济州岛生产的黑猪肉总量要高很多。很多养殖户与商家会将别处养的黑猪运到济州岛，然后再从济州岛售往韩国各地，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将来源地标注为济州岛，虽然黑猪并非在济州岛本土饲养。顺着这个养猪的话题，艾文说他对智能农业一直非常感兴趣。“做数字化的项目总会遇到这样的问题，由于科技进步太快了，行业发展过于迅猛，咨询公司给出的一些建议一两年之后就不适用了，很难有一个持续性的影响。而农业这一块，植物的播种啊，动物的饲养啊，它们的生长都是非常线性的，你喂给猪多少东西，它就会长多少的肉。这种项目如果做起来感觉会非常不错。”我问廷泰有没有特别喜欢做的项目类型。“对于行业没什么偏好，”廷泰说，“不过我一直想去东京做一个项目。之前首尔办公室有朋友去东京参加培训，对东京这座城市大加赞扬，我也想找机会去感受一下。”“有机会能去其他国家做项目最开心了，我这一次来韩国就很高兴。”“马上周末了，你可以继续逛首尔了，我明天可以帮你列一个你住的酒店附近的景点和饭店的清单，这样你玩起来会方便一点。”“那再好不过了！”我连忙感谢廷泰的好意。
我们四个人一边吃着烤黑猪肉，一边喝着酱汤，一边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当我们聊到项目合伙人张杰的时候，艾文对张杰的评价有所保留。“张杰虽然对每个人都很友好，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但是总给人感觉不真诚，像是排练出来的，有点假。”“之前张杰是负责船运行业的，”廷泰补充道，“他从见习合伙人升到合伙人之后，韩国的船运业就不行了，张杰连续四年都拿不到什么项目。张杰非常着急，于是就想看其他行业有没有什么机会，他之前在建筑行业试了试，结果也没有拿到项目。而今年他居然连续拿下好几个化工的项目，他都高兴坏了！他现在肯定觉得化工才是他最好的归宿。”“今天我还和张杰开会来着，”成熙喝了一口可乐之后对我们说，“张杰说他手里另外一个项目需要人手帮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让我帮忙干。虽然在我看来是其他项目的事，但是在合伙人眼里都是他手下的项目，同一个客户不同的用例而已。尽管如此我也真抽不出时间干更多的活了，于是我非常礼貌地拒绝了他。”“肯定要拒绝啊，领导层从来都是如此，总会给下面的人安排越来越多的活，然后总是保证下不为例。但一旦你做了一次，就会有下一次，然后工作量就会越来越多直到压得你无法呼吸。”廷泰感同身受地继续说道：“我上一个项目就干的非常累，每天要干到凌晨四五点，从客户公司出来正好赶上看日出。但是遇到这种项目的时候，合伙人就会在吃的方面进行补偿，经常会带项目组去那些人均两三倍美金的饭店吃饭。在咨询公司干久了对于吃的标准就会越来越高，原来可能吃还不错的寿司觉得挺好，但是一旦吃过顶级的寿司，真的就再也回不去了。原来对于不同的饭店会在心里给个评级，这家是一级，这家是三级，这家是五级。现在觉得一级到四级都没有什么差别，评分标准变成了只有顶级和非顶级两种。真的是被咨询惯坏了，这种话也就能和咨询师说一说，和其他人说肯定觉得我们在装逼。之前有一次合伙人带项目组吃了一家米其林三星，回到家我就和我老婆说今天吃了米其林三星，我老婆就怒气冲冲地对我说‘你居然去这家餐厅吃饭！真是太浪费了！你知道非洲还有多少人饿着肚子吗！’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和我老婆说具体去哪儿吃了，只跟她说菜系，比如‘今天吃了烤肉‘，‘昨天吃了寿司‘。”
我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夹起一片辣椒放到包着烤肉的生菜上。廷泰看着辣椒对我说：“给你分享一个趣事，辣椒在韩语里的发音和男性生殖器一样哦！”“这两个东西根本完全不相关嘛！不过仔细想一想，好像每种语言都有一些莫名其妙和生殖系统同音的词汇。”“哎，说起这个，我儿子最近对‘辣椒’非常感兴趣。他今年三岁，站起来身高正好到我‘辣椒’的位置，他抱我的时候就会碰到我的‘辣椒’。而且他有时候还会脱下自己裤子玩起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我儿子聊这个事，我既不想让他觉得喜欢自己的身体是一件坏事，但是又不能让他随意的在公开场合就这么脱下裤子玩，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成熙，你大学读的是心理学专业，你有什么建议？”廷泰把问题抛给成熙，成熙想了想回答说：“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来看，这个应该是孩子对于父亲‘辣椒’的一种崇拜。这个阶段最好不要让你的孩子看到你的‘辣椒’，不然孩子看到后可能会产生好奇，觉得为什么爸爸的‘辣椒’和自己的不一样，进而加深崇拜；也可能在孩子看到爸爸的‘辣椒’比自己的更大之后产生自卑感。不论哪种情况都不是好事，所以，得让孩子远离你的‘辣椒’。”我们一边聊着‘辣椒’，一边吃着据说是从济州岛运来的黑猪肉。烤肉的烟刚刚冒起就瞬间被烤架上方的烟囱抽走，成熙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在这个项目上至少要胖五斤！”然后，他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将剩下的半杯可乐一饮而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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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如此荒凉，只能培养一颗寂寞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