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不杀猪以后,他那些形状、用途各异的刀子,就整日整日趴在谷堆里打瞌睡。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除却偶尔出手下两盘象棋外,唯一能帮他打发时间的,也就剩下那台咿咿呀呀的唱戏机了。
从六岁跟着老头子看杀猪起,六十三年来,死在他手底下的猪不知道有多少。
又尖又锐的刀子,握在他那青筋暴起的、粗壮的手上的时候,就有了生命,会跳跃呼吸尖叫,猪们的性命,就一条又一条的葬送在雪亮的刀子下。
末了,胡四洗洗刀子,一头挑刀具,一头挑猪头,像一个斩了敌酋的将军一样,傲傲然走回家去。
他的女人——那会儿还很丰润——早备下了热水,一则给他洗身子,二则好褪猪毛。这是帮人杀猪的光景。及至九十年代中后期,到养猪人家买猪自杀自卖,又是另一番光景。
胡四和陈老七的冤仇就是那个时候结下的。
胡四杀猪,卖猪肉。陈老七不杀猪,只卖肉。初时,两人心照不宣,胡四不到下村,陈老七不到上村,两厢隔着一条河,相安无事。
后来,陈老七开了个猪肉铺子,从外地源源不断把新鲜的猪肉进过来。这样一来,上村的胡姓人就常跑到下村陈老七那里买猪肉,这就让胡四感到了危机。
村子被一条河隔为上下两村,上村多半姓胡,下村多半姓陈。胡姓人跑下村陈老七那里买肉,这让胡四感到自己的地盘正在一点点被侵蚀。但脚长在人家身上,胡四虽有不满,却也无法,只能挑着肉,挨家挨户喊:“买肉——买肉——”
以往只要他这么叫,女人们就会出来,多少称一点,有穷苦些买不起的,也来看看,问问价,这让胡四有些自得。但陈老七的铺子一开,胡四的肉就卖不出去了。转了大半天,也只卖出去三斤,还是好说歹说废了很多口水才卖出去的。
到了鸡毛那草棚的时候,鸡毛醉眼迷离刚起来。鸡毛见着胡四,就说:“老四老四,给我砍两斤肉吃吃。”
胡四觑着他醉眼,就知道他昨晚必定又喝多了。鸡毛是胡姓人,算起来也是胡四的侄子一辈,但太嗜酒,整日里醉醺醺,平日喝酒吃肉,多是寅吃卯粮。
因卖了大半日都卖不出去肉,胡四心里不快,就顾着自己走,没理鸡毛。鸡毛见胡四不理他,忙穿着拖鞋赶上来,拦着胡四,说:“老四老四,砍两斤肉给我,钱过两天给你。”
胡四见怂人压不住火,说:“要肉没有,吃屁去吧。”
鸡毛吃了个闭门羹,知道胡四不会把肉赊他,一面转身走去,一面嘟囔,说:“不赊就不赊,该你屁也卖不出一个,又不是你一个人有肉,老子去下村。”
胡四被这个浑人一通话气得嘴唇发抖。好嘛,这没用人都跑我头上拉屎拉尿来了。
一面气,一面脑子里想,该想个什么法子,整整这个浑人呢?(待续)
【本文节选自 高上兴《拱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