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年
打 粘 糕
打粘糕,一般在打发灶王爷上天后的第二天,腊月二十四这天为多。
这天早饭后,在炊烟缭绕的厨房,一口特别大的水缸静静地挺立在门后。
水缸里早已盛满当天早上爹从村南的井里挑来的水,汪汪的一大缸水时时地倒映着,每一个经过这儿的家人的笑脸。
这时,爹高挽袖管,弯下腰身,站到一口庞大的瓷面盆前开始和面。大嫂手里端着面粉瓢,二姐端着水瓢,在一旁做助手。
在他们的身旁边放着黍子面粉、玉米面粉及头天晚上煮过的大枣、红小豆、江豆等食材。
我知道这几样食材,比例一定要掌握好,尤其当玉米面粉如果放得太多,蒸出的粘糕就不粘,不好吃。因此,爹一边搅拌团时,一边十分用心地观察着,掌握着各类食材的比例。
此刻,三姐坐在灶火前,拉着风箱烧火。胳膊粗细的木柴在灶膛里,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片刻,熊熊的火焰就照亮了她的小脸蛋儿。
终于要装笼屉了。爹先把小一点的笼屉,放进冒热气的锅里。这口锅直径约有四尺左右,和全村所有人家的锅比起来,自然这算得是大号的。
爹先往笼屉的笼布上撒上一层枣儿、红豆、豇豆。再双手从面盆里捧起一捧搅拌好的面粉,撒进笼屉,尽量不把拌好的面粉撒到灶台上。就这样,撒了一捧又一捧……直到整个笼屉里的面有六七公分厚,方停下来。
“笼屉布千万不可碍着锅边,要不会将布烧糊的。对了,注意笼屉两边的提绳儿也要把它拿出,不要放到面下面”。
爹一边向旁边的二姐、大嫂唠叨道,一边把另一个稍大些的笼屉放到锅口上。再把由竹蔑编的笼节套到锅沿,接着继续向这个大笼屉里撒豆、撒枣、撒拌好的面……看到大笼屉也盛满六七公分厚的面团时,爹才轻轻地把锅盖盖好。
为防止蒸粘糕时跑气,爹将那个大大的和面盆双手搬起,然后反扣到锅盖上,压好。又找来几块干净的布块儿,小心翼翼地围到锅沿与笼节交接的周围。
做好这一切,爹对三姐说道:“好好烧火,剩下的就看你烧火的把式了。”
接下来爹洗过手,坐下抽上一颗烟。休息会儿后,就抄起扫帚,再次把院里院外扫得干干净净,接着又往院子的里里外外,轻轻地洒了些水。
爹知道快过年了,家里时刻要保持清洁,湿润,这样才像个过年的样子啊!
大约过了一个来小时,整座厨房洋溢着粘糕的浓浓香味。爹放下扫帚冲我说道:“不用再放柴了,让糕再闷上会儿,就能出锅了。”
又过了十来分钟,爹端来一个碗,碗里面盛着多半碗水掺油的混和物及一把小刷子。父亲又把一个特别大的案板摆放到炉火旁边。接着他用把小笤帚,轻轻地把锅台上的灰烬,扫干净后,方把锅盖上的和面盆搬开,然后再把锅盖周围的布块小心翼翼地撤去。
当揭开锅盖一刹那间,滚滚热气便腾空而起,弥漫在整个厨房里面,竟然让我一时看不到爹和大嫂、二姐三个人的脸来。
“好,好!”此时爹的脸上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儿。
“这糕真是好啊!”爹一边不由地赞叹着,一边将笼节轻轻地撤掉,再用油刷将整个糕面刷上一层油和水,接着,他提起笼屉绳将一屉糕拎出,扣到刷过一层油的案板上。轻轻地揭下笼布时,我看见眼前的粘糕红、黄、白三色相间,真是太令人垂涎三尺了。
“先别吃呢!等我给祖宗上过供,再吃!”爹冲家里人说道,然后用碗端上一碗粘糕,再往粘糕上放一双筷子。他走进正房,站到祖宗牌位前,弯下腰,神色凝重,毕恭毕敬地念叨道:“各位祖宗,别嫌赖呀,都来尝尝我蒸的粘糕吧!”
蒸馒头
那时候,大哥和二哥婚后许多年,还没有分门另过。嫁到本村的大姐,也经常携儿带女的来我们家里吃饭,所以,那时我们家里大大小小共有十几口人。
因而,每年年前都需要蒸上一二百斤的馒头才够过年。当然,因为人口众多,年前每次蒸馒头时,都是特别得热闹。如同过会一般,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往往从屋里传出好远好远。
“过年时,吃的馒头和平时不一样,万一家里来亲戚了,能吃上又白又暄的馒头,咱们是何等的有脸面啊!所以蒸馒头的每道程序都不可大意。”当发面酵时,爹总是这样告诫着家里每个人。
另外一层意思,他没有讲,但我明白,因为我们家位于村子中间,每当吃饭时分,常有左邻右舍的人来串门。
如果在大过年的大日子里,碰到乡亲来串门,我们大家正吃饭,当从笼屉里抄起一个又一个又白又圆的馒头那一刻,爹作为一家之主,脸上又是何等得有光彩啊!
送完灶王爷上天的那晚,家里就开始用酵母进行发面。用水泡好酵母,爹拿来几条厚厚的棉被,将几个和面盆,盖得严严实实。
仿若里面盖的不是面盆,而是几个娇弱的婴儿,恐怕稍微不不慎,这些婴儿就会受风寒一样。有时,为让酵母发得更快一些,白天时爹不得不将这些面盆放到炉台或炕上。当然,为预防炉火将面团儿烤糊,爹自然忘不了安排家人,不时地转动一下这些面盆。
当看到这几盆面酵发好,如同蜂窝状之际,爹冲着家人嘱咐道:“今天不干别的,都来蒸馒头呀!”
那时候,没有和面设备,需要人工来和蒸馒头的面团儿,干面粉与发过的酵母,比例为一比一。
至于需放多少碱面,要凭借经验。当面块儿和得差不多,爹想弄清楚碱面放得多与少,就从大面团儿上边拽下一小块面,然后将它揉成根细长的面条,摆放到炉火旁,进行烧烤。
等烤熟后,再拿起,掰开,看看面条断层的颜色及形状。看过后,不放心还要把它拿到鼻子前,闻闻味道。以判断碱面放的是不是可以了。
那时,爹低头做着这一切时,就像一个老中医给病人诊断病情一样,甭提多么专注了。
终于,几大盆子的面块儿,在一家人的竭尽全力下,和好了。
然后全家人将几张梨木做的案板及一些凳子搬到各屋内,再把这些案板分别放在几个凳子上面。
为使面团更劲道些,接下来揉面块儿的程序开始了。两人为一组,各组的成员各执一根又长又粗的擀面杖,分别站在案板一侧,猫下腰,用力去压。压时,当然要一杖挨着一杖去压,千万不可这儿一下那里一下。否则会受到爹毫不客气地训斥的。
当将面块压得在案板上快容不下时,才会停下面杖,直起腰将面块折几下,再重新来压。就这样,来来回回地压上好多遍,才将那团大大的面块压匀。接着,家人握刀将它切成几个小面团,每人握一块儿再进行揉,这样反复地揉上几分钟后,才开始做馒头。
这时,不时地从街上传来孩子们放鞭炮的声音,哦!年就要到了!家里人的脸上彼此都洋溢着开心的笑意,一家人一边谈笑风声,一边干着活。各屋里各自的炉火熊熊地燃烧着,炉火上的锅里冒着蒸气,袅袅的饭菜香味飘荡在整个屋内。
哦,这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
当蒸出第一锅馒头时,爹依旧会和头一天蒸粘糕一样,先端上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来到祖宗神位前,毕恭毕敬地给祖宗们上供。
上过供后,才允许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去吃哩!这大概显示了列祖列宗们在爹的心目中,那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地位吧!
当大部分馒头做好后,家人们会在父亲的叮咛下,用许多大枣做几个枣山或者枣花馒头来。要知道,这都是过年时候给祖宗们或院里的天地神位去上供用的供品!
当这些造型别致的枣山及枣花馒蒸出后,可真是漂亮而有气派呀!枣儿红如火,馒山白似雪。火与雪相融一体,无疑更给我们这所农家小院,增添了无限的喜庆气氛!
摊煎饼
对于年前摊煎饼的情景虽然已过去数十年,可我每当忆起仍历历在目。可见,当年这一切给我的记忆之深刻了。
那时,家中只有一个煎饼鏊子是生铁铸成,有二斤多重。直径约半尺多,凸形。上边有盖,盖上有环形手柄。
为多摊些煎饼好过年,于是每当摊煎饼前,家人们还要去左邻右舍家再借上几个鏊子。
蒸过馒头的第二天,吃过早饭,在冬天阳光的照耀下,爹和一大家人来到院子,把几个鏊子分别用三块石头支起,这就是灶火了。
在家人身旁,放着几个蒙着盖布的和面盆。面盆里面是用小米面粉和好面粉搅成的糊涂。这些面糊涂如做馒头的面团儿一样,也是用酵母和干米粉搅拌而成。为了好吃,爹还在里面掺了许多白糖。
看到从鏊里冒出热气,爹打开锅盖,用根红萝卜从油碗醮了些油,然后往鏊上刷上一遍,再用勺子舀上满满一勺面糊涂,往鏊子中间一倒,再用柄木铲轻轻刮匀,盖上盖,过一会儿,打开盖儿将煎饼翻过,再盖上锅盖。两分钟后,金灿灿的煎饼就熟了。
这种有蜂窝状的发过面的煎饼,比如今早市上出售的煎饼好吃多了。毕竟,那上面有着家人的浓浓的亲情味道。
我知道在凛凛寒风里,大人们为了让全家人过年时,有充足的煎饼可吃,他们要在那个简易的炉灶前,烟熏火燎地受上一整天的罪,才肯收工。
记得那时候,家人很重视邻居的情分,夜晚每次归还鏊子时,都要在里面放张金灿灿的煎饼,让他们也一起品尝品尝。这也算是我们家人纯朴厚道的一种表现方式吧!
作者乐年,原名孔建军。出生于一九七六年,自幼喜欢读文学书籍。曾有小说,散文发表于巜邢台日报》,《牛城晚报》等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