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的春风呼呼吹着,虽已是日光缓和却也不见其温柔。这一场大梦睡得甚好,我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成为这荒郊野岭里第一个醒来的小豆子。细嫩的枝叶在风中瑟瑟发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空气里有微甜的味道。春光和煦,云淡空青,人世间真的好温暖啊。春雨如甘露般飘洒在我的新芽上,周围的土壤慢慢被沁湿,我在土壤下用力的伸长了根茎吮吸着这天赐琼浆。夜晚星空璀璨,月光迷人,倏的划落了几道带着尾巴的光痕,一场光怪陆离的星雨不约而至。
“真漂亮呀!”我略带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荒野响起,余音袅袅被调皮的晚风托上云霄,可除了晚风呼啸声,半晌也没有人再搭理我了。难免有些失落道“要是有人能同我一起观赏这漫天星雨就好了。”
夜幕深邃如一汪清潭,潭中有锦鲤肆意游弋,流光溢彩。我仰望着它们却不知不觉被哄入了梦乡。醒来时已经日头高悬。我觉得阳光变得好生刺眼,忍不住想用枝叶遮遮,却发现眼前的是一双白皙纤细的软柔荑,心下一惊,忙不迭地爬起来,磕磕绊绊一路小跑至那川清浅地河岸边,水里倒映出一袭薄绿色长衫,群摆地花边迎风起舞,恰似一朵璨莲。
两股清泉夺眶而出,我慌乱不知所措,站在那木讷了半晌,才把手覆上脸颊。眼泪从指缝间滚落,落在干涸地土壤上变成了一粒粒青涩饱和的青豆。我终于不用拘泥于那方寸的土壤之中,我可以嗅着花香去把那野花寻着,可以走出这块寂寞的山野。我哼着不知名小调的曲子,兀自的走在山野间,细碎的沙砾与泥土硌的我脚生疼,可我也不在意。心下只有喜悦升腾,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陌生的力量指引着我要去往哪里。
远处的村落很热闹,能听见有悦耳的乐声从那人群之中溢出,红带随风飘摇。我忍不住驻足观望,面露向往之色。那是多么欢腾热闹的场景,我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被妥善收藏,再也不必一只豆子孤苦伶仃的了。想到此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拿袖子擦了擦。这次的泪水没有变成豆子,而是洇湿了袖口成一片墨绿。
“疼吗?”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背后,我下的转身跌坐在地上,忙用双手挡在脸上道“你是谁?”
那人似乎没有听见我说的话般,只盯着我裸露的双足重复道“疼吗?”我缓慢的放下手抬眼就对上了一双略微浑浊的双眸。
“不...不疼。”我有点害怕而更多的是感到好奇,毫不避讳的盯着那双眸子的主人。
那男子上前一步,在我身旁蹲下,伸出手来轻轻的揉了揉我的脚。那双手很粗糙,掌心有厚厚的茧,摸起来不是很舒服,却出奇的温暖,就像我是一粒豆子时,有皑皑大雪的棉被过冬一样温暖。见我不说话,他把我拦腰抱起,后来我成了他的姬妾。
我不识笔墨,却对乐礼无师自通。每逢宴请诸侯时,他总是安排我献舞一曲。我卖力的展现着曼妙的舞姿,我看见诸侯眼中的欲望与贪婪,我看见他笑意满满的举起身前的酒樽,一饮而尽。殿内明烛摇曳,我用广袖奋力击打着一排排冰冷森严的编钟,钟声浑厚袅袅娜娜的盘踞在殿内,似是威严的警示,又像沉重的褒奖。
舞毕,他唤我上前给诸侯敬酒,我挨个敬完回到他身边坐下。他与诸侯谈论着什么我并不关心,我只知道他的胡须似乎又长了些,鬓边悄无声息的多了几根白发。我用银筷拈起食物送到他嘴边,巧笑倩兮美目流盼于他的脸颊。他宽厚的手掌搂住我纤细的腰枝,我乖巧的伏在他肩膀上,直至灯火燃尽被夜幕吞噬。
诸侯散去,他遣散了宫人拉着我的手走在城墙上。夜风吹散了顺着发梢爬上来的一丝困倦,我身上也沾染了酒香,却把这夜色酿的更加醉人。他搂着我在静伫在寒风里,很多时候我看不透他的浑浊的双眸也无法体会他的悲伤,我只想抚平他额头上的山川能窥见他笑颜我便心满意足。我双手紧紧的环住他的腰,夜风开始喧嚣,抬目望不见漫天繁星。他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轻声喊道“青菽,青菽...”我忙糯糯的回应“王,我在。”
“青菽,为我一个人舞一回吧。”
飒飒的寒风里,隐约能够瞧见有一名身量纤纤的女子在风中起舞,她身后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男人,女子专心的舞着,把旋转跳跃间起承转合的无可挑剔,她无法看到到男人眼中氤氲的水汽,转瞬消失于夜色里。
“夜深了。回宫吧。”
“嗯。”
身后的夜空深邃寂寥,一颗流星坠落,可整座城池已然深眠,无人知晓。
往后的日子他一直很忙,我隔着木窗瞧见正殿灯火长明,我想他一定很忙不希望被打扰,所以我就安分的待在自己的宫内,一心一意的谱曲编舞。我要舞出一曲惊鸿,让所有人为之倾倒的绝色,我要王看我时眼里只有我。我暗自在心底告诉自己。
那日王又在宫中开宴,我也如旧载歌载舞,我身着一袭斐绿,在一群桃色衣衫的舞姬中更加夺人眼魄。我瞧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我包括王,灯火明灭间是我广袖翩翩生风,那舞姿幻成魅影缚住殿内的每一个人,诸侯都看呆了半晌后才哗然响起掌声。的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正殿之上的男人,脸颊通红的微喘着。我希望和他看一场璀璨的星火,那是他在村外弯腰抱起我时我贴着他耳朵说的。此时此刻,我只希望能就这样看他一生,足矣。
可这次王没有让我再坐回他身边,而是挥了挥手,我失落的退下。我有些不甘,精心装扮盛装出演却得不到王的青睐。回到宫内我用剪刀划破了苦心熬了几晚赶制出来的衣衫,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流着,落在衣衫上成了青豆,再滚落到地上发出哒哒声响。我把豆子捡起来,一边数一边捡,一边捡一边掉。
当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时人已在轿辇之上了,被王赐给了他的臣下。众人皆欢笑,好不热闹,就和我第一次看见那庄村落时一样的热闹。车马喧嚣声淹没了青豆掉落在地发出的声响,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微小的细节。我想起初见时,他说我着薄绿色可真好看,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到河边,让我把脚放到水里,清凉的河水洗涤着我得脚丫,他用双手轻轻的在水里揉着我的脚,然后藏进衣衫里。河水沁湿了他的衣衫,他却只一笑不了了之。但是今天我着一身红衫,看起来像一朵盛开妖冶的曼珠沙华,没想到诀别竟是如此匆忙,都来不及再拨开剩余的光线多望你一两眼。
不久王离开后他的儿子即位,而我也因拒绝起舞整日愁容被那位大臣赶出了家中。
我衣衫褴褛赤着脚回到了那片山野,飞光忽我遒。岂止岁云暮。脚被生生硌出了血,血痕遗在土壤里,开出一片不知名的野花,花香四溢,引来蜂蝶翩舞,光景旖旎风采绰约。
是夜,朦朦胧胧间我依稀瞧见星雨琉璃,就好似我第一次见到的一般,又好像这就是那一场漫天星雨,而我只是不小心打了一个盹,做了一场荒唐的春秋大梦。我依然是颗豆子,未曾离开过土壤。
我被人捧在手心,放入竹筐,回到编钟整齐的殿堂。
采菽采菽,筐之筥之。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又何予之?玄衮及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