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细长且冰凉,总是凉的要冒出寒气来。那么细长嫩白的一双手,总是捏着小刀和铅笔削个不停。
她削铅笔的速度非常慢,力道很讲究,总是轻轻的纵向削下去,削掉透明的一层木屑。
仿佛用的力气稍微大一点,铅笔就会像饱经病痛折磨的少女一样肝肠寸断。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刚刚被推出手术室,黄叔叔叫我来,照看他这位远房侄女。
她不跟我讲话,瘦骨嶙峋的拖着一件男士跨带背心。头发长到腰际,或者披散着,或者随便扎起来。
起初我以为她要画画,就讨好的跑出去给她买了画板和速写纸。她冷淡的目光沿着薄薄的单眼皮投到我脸上,迅速的用图钉把画纸钉到板子上,像模像样的抱着写起字来。她的字自成一派,有点三毛的味道,笔画纤细,结构单薄,每个字和水平线保持着30°倾斜。我问“你写什么呢”
她不回应,手腕挥动的频率愈加频繁。她就那么坐在地上,一张一张的写,写完一张就扔进箱子里,不耐其烦的上锁。一个下午,她能重复开锁上锁三十几遍。我猜测她在写自传,这类冷漠的、自杀过的问题少女,一般都有自卑倾向,更会认为自己的悲惨经历,是惨的惨无人道了。
我每天下午才会给她做饭,因为她每天只吃一顿饭。黄叔叔说她只吃面条。清水挂面,什么都不要放,她吃的时候会自己往里倒点茶水。
白天陪着她实在无聊,我就自己躲到一边上网、看书。她忙乎她的那一堆,没有纸了就把鞋扔进来,几乎每次都准确无误的砸到我的右脚踝上,这另我非常气愤以及苦恼。
一直到第四天下午,她端着碗咬着面条望着窗外,突然哭起来。我把手纸扔过去,她没理会,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把面条往嘴里送。“神经病”这是我对她唯一的评价。
有一次我做好面条给她端过去,她情绪颇佳,侧着脸一边写字一边平和的问我“你来看着我,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说“每个月给我两千块零花钱”
她撇撇嘴笑了,那是我见她以来第一次笑。
她有的时候也运动,在屋子里跳来跳去,肥大的跨带背心上下翻飞,有时露出微微隆起的乳房。我总想趁机拍下来,让她出出糗。
她手指头经常流血,她收藏了很多圆规,但是她从来不用它们画图。有一次我终于知道了她手指流血的真相,我看见她目光呆滞的拿着圆规,用力的扎进自己的手指头里。我吓坏了,怕她哪天情绪不对谋杀了我。
后来她并不避讳我,我反倒总找借口离他远远的,后来她甚至总是找我为她包扎伤口,我故意问这是怎么弄得,她很老实的回答自己扎的。我顺势问为什么这样,她说痛快,心里压抑的太厉害的时候,血脉喷张,就觉得自己的血太多了,需要放放血痛快一下。我问会上瘾吗,她笑笑说会的,不信你试试。我说我去做饭,就躲得远远的了。
她去世前一天,我正在煮面,她把脑袋从门框边探进来,那一瞬间,我觉得她是那么俏皮可爱。她说你晚上陪我喝酒吧。我一边煮面一边点头应和着。
晚上她叫我背着二十罐啤酒和她爬进校园里,偷偷撬开一个教室的门。
翻栅栏时我的腿被蹭破了,我疼的不行,一进门就把啤酒哐啷一声扔地上,她凑过来说我帮你擦擦,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纯
棉的花手绢给我擦伤口。我们怕被守夜保安发现,所以连灯都没有开。我们借着月光照亮,把啤酒都打开摆放在地上,靠墙坐着看月亮喝啤酒。
她喝着喝着就哭了,脸在月光的映衬下越发苍白,嘴唇颤抖着。那一刻,我既同情又恐惧,这样一个不正常的人,一个浑身没有温度没有血色的人,一个曾经自杀过的人,她又突然发起神经大哭起来,我该如何是好。我看着她,紧张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我想她可能醉了,她说着胡话,涕泪横流,我一句都听不清。她的脸带了酒相,脸在酒气的熏染下出现了倦容。
她嗖的一声坐起来说“你抱抱我” 我谨慎的伸出胳膊抱着她
她喃喃的喊着 “妈妈”
酒后的第二天,我让妈给她做了一碗炸酱面,当我推开门进去的一霎那,我傻了。
她躺在平日里坐着写字的那块地板上,身子下面的血流成一片。
后来黄叔叔把她送到丧葬场,简单的做了仪式。在她的骨灰里,发现了那把锁住她箱子的钥匙。
后来我才知道,女孩叫黄怡,是黄叔叔的私生女,妈妈生下她就要了一笔钱出国了。黄叔叔给她雇了个保姆,从小就跟着保姆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她第一次自杀的前一天,保姆车祸去世了。
她箱子里锁着的那些纸张,我至今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或者她什么都没有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