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狗儿的故事
杜清湘
我的老家处在大山深处。
小时候山里狼好多,经常出没在沟壕梁峁,穿行于田间小路。狼为觅食,有单独行动的,也有三、俩同行的,还有成群结队的。它们凭着灵敏的嗅觉,可搜寻到十里以外的猎物。牧羊人最怕遇到狼,而这个怕字顿不顿就出现。听大人说,狼遇到羊群,好似贪财奴见到金银珠宝一般,若无劲敌狗在场,会使出浑身招数,横冲直闯,抓住一只跑慢了的羊,咬着脖子,向后一摔,背起就跑,到安全地方再放下慢慢享用。晚上趁人不防,常常偷袭圈羊、圈猪,咬得狼藉一片。有时还会危及路人安全。
为防狼祸,家里再穷也要养一条狗。狗一般没有名号,人们习惯叫它“狗儿”。不管大人小孩,只要唤几声“狗儿”,狗会火速赶到,听候待命。牧羊家狗儿每天都要随羊群出山,发现狼迹,穷追不舍,直至视而不见。独庄户孩子上学,必领个狗儿作伴。农家羊圈、猪圈墙筑得厚厚的、高高的,上面架上树梢、藤条等杂物。夜晚,狗儿露宿在距羊圈、猪圈最近的禾草堆或主人搭建的简易土棚里,像一名哨兵,忠实守庄护院,使狼不敢轻举妄动。大人出门必带一根结实的木棒、一盒火柴或汽油打火机,遇到狼,一边高声吆喝,一边点燃柴禾(狼最怕火)。学生上学路上总是结伴而行。
人们为何把狗叫“狗儿”,外祖父曾讲给母亲听,母亲又讲给我听。很久以前,太上老君赐民间米山、面岭、油泉、醋井,不需耕种收割打碾,人类好日子过惯了,助长了好吃懒做的坏习气。某日,一妇人正在和面团,躺在炕上的婴儿拉了屎,随抓了块面团擦了屁股扔到院外,不巧被值日神看见,随上告天庭,太上老君下旨收回原来赏赐,改换各类庄稼种子,让人类土里刨食。一天,太上老君私访民情,但见田野里杂草丛生,庄稼稀稀落落,一片歉收残象,而青壮年却在屋里呼呼睡大觉。一时气急,手抓庄稼穗子,一把一把捋去,血液染红了荞麦秆和高粱穗。狗和猫发现后,跪求太上老君给它们留点,而狗还说它食量特大,每次要吃一斗多粮食。太上老君怜悯猫狗,放弃了未捋完的粮食颗粒。事后,人类为奖赏狗和猫,把它们当儿子看待,称狗为“狗儿”,称猫为“咪儿”。民间就有猫狗准人口的说法。
我家白狗儿是母亲从外祖母家用毛口袋背回的。母亲说,狗儿嗅觉异常灵敏,眼睛更是了得,在行路中不时向高一点的蒿草撒尿做记号,因而,即是走千里也能闻着尿的骚味、认着撒尿的蒿草原路返回。母亲宁愿自己吃苦背着狗儿走,原有她的苦衷。
白狗儿的母亲是一条凶悍的狗,遇到狼要追几架山,同类咬仗对方早已血迹斑斑,而它连一根毛都掉不了,亲邻来访若无主人在场挡架,根本无法进入大门。外祖母是个有心人,她说:抓狗儿子看狗母子。她家白狗儿生下一白一黑两个儿子后,特意给我家留了一条小白狗儿。
听母亲说,哥哥12岁那年曾遭遇过狼的惊吓。那是深秋一天放学后,哥哥与同伴分了路遇到一条狼。狼浑身麻麻的像个大麻狗,深褐色的眼睛射着绿色的光,贪婪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舌头露在外面还滴着水点儿,可怕极了。一路上,哥哥快行狼快行,哥哥慢走狼慢走,哥哥止步狼止步。天快要黑了,狼总是纠缠不休。险要关头,赶着羊群晚归的大叔经过,随行黑狗儿奋力向狼扑去,狼立刻转身逃之夭夭,黑狗儿又追了一程返回羊群。哥哥虽有惊无险,但早已哭成个泪人儿。大叔安慰说:好娃哩,狼今天封口,不敢见血光,它只是吓吓你而已,不然祸闯大了,我瞭你回家,路上跑快点。母亲是个故事大王,她曾说过:狼是神兽,每天晚上要做个梦,梦里做什么第二天就该做什么,梦里没有见血光第二天万不可见血光,不然就违背天条,受到天神惩罚。大叔说的也在理,难怪狼没有敢对哥哥下手。
哥哥自幼胆小,又受了如此大的恐吓,自然哭着闹着不去学校。母亲想了想,驯服了白狗儿,让它给哥哥作伴。白狗儿接受了新任务,当了哥哥的保镖。
两年后,白狗儿长大了。它面容俊俏,身材高大,皮毛雪白,吸引着周边多个同组“美女”追随嬉戏,有的不远百里赶来谈情说爱,是个多情的“帅狗”。它在方圆几十里,看庄护院第一,擒拿追逐第一,格斗咬仗第一,是个地道的“狗王”。尤其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只要主人交代那个人是自己人,它总会摇摆着尾巴以示友好,从未咬伤过亲戚朋友。
那年哥哥升了初中,我上小学二年级,白狗儿又当了我的保镖。上学前,母亲特意把鸡蛋大一点的糠面梁梁装进我的书包里,说是白狗儿的干粮。那时正处在农业合作化,农民连肚子都吃不饱,白狗儿的生活更是可怜,它每天只吃一顿洗锅水加一小碗谷糠搅拌成糊状的晚餐,除了盛夏6月饱餐几顿熟透了落到地上的杏子外,平时能捡到一块大粪、一只鸦雀尸体、一架野兽骨肋充饥算是最大口福。
也许是白狗儿忠实的天性,也许是那块糠面梁梁的诱惑。上学出发时,我只要唤一声“狗儿”,它会瞬间赶到。在路上,它表现的活泼浪漫,一会儿逐散觅食的山鸡,一会儿追逮山间的兔子,一会儿掏挖路旁的鼠穴,遇到狼或狐狸会追上几架山。到学校,它又像个守纪律的小学生,卧在教室崖畔从不乱跑,时刻注视我的行踪。放学铃声一响,它迅速赶到,在路队旁伴随我原路返回。
白狗儿追狼最为勇猛。那是隆冬一天放学后,我们3位同学一路同行,忽而山坳里窜出一条壮实的大灰狼,白狗儿发现后穷追不舍,在相距不到10米的山坡上,大灰狼停了下来。远距离望见它们先是对峙着,接着便扭打到一块。白狗儿平时强悍,面对劲敌能否胜算我心里无底,只有和同学一块高声吆喝着,为白狗儿壮胆助威。十几分钟过去了,它们一块掉下土圪涝3次,又3次从土圪涝里窜了出来。我怕白狗儿受伤,与同学们齐声高叫:“狗儿”、“狗儿”。白狗儿听到呼唤,放弃厮打,窜到我面前。它气喘吁吁,皮毛散乱,耳扇流着鲜血,嘴里还咬着一撮灰色的狼毛。向战场望去,隐约看见大灰狼一瘸一拐,踉踉跄跄,艰难行走。白狗儿受了点小伤,而大灰狼着实伤得不轻。
又过4年,我升了初中,白狗儿自行辞去保镖职务。新学期3周回家取干粮,发现白狗儿不在了。母亲说,白狗儿得病死了。我不知道它是真的得病死了,还是被父亲赐死了。在农村,狗儿老了,听觉嗅觉不灵了,看家护院痴呆了,主人就会赐死它,好似皇帝赐死大臣或后宫嫔妃一样,留个全尸。我曾见过邻家赐死狗儿那一幕:一颗树下,一盆狗食,脖子上套着绳锁的狗儿正在进餐,忽而树干上绳索另一头猛然抽动,狗儿凌空而起,还没顾上嚎叫一声已气断身绝。好不残忍。
至此以后,我在学校睡的麦草铺上多了一条头在、尾巴在、腿子也在的狗皮褥子,那是白狗儿的全皮。
白狗儿活着是我上学路上的保镖,死了又成了我睡梦中的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