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38)病前见人心
37)他乡更远
兰花只想日子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可以一撑竿,越过春节,直接跳到明年。
但时间不以她的意志转移,依旧一步一步走到了春节前夕的腊月二十三。
那些迫不及待,等着放假回家的同伴们,一个个像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衔着东西飞走了。
老板租来作厂房的院子,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了平日的喧闹。突然安静下来,感觉阴森森的,好像每个墙缝里都呵出冷气,让人心生惊悚。
兰花不紧不慢,磨磨蹭蹭地收拾好行李。被子装一个大蛇皮袋,衣服一个包,给姐姐带的东西一个包。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的第三天早上,才不情愿地提着行李,一步一步,往大门口挪去。
天还早,灰蒙蒙的,有点冷,路上没有行人。
兰花有点心不在焉。
谁知道,下台阶时,一脚踏空,所有行李连同身体的重心,都偏在一只脚上。“咕咚”一声,兰花连行李带人,从台阶上滚下,跌倒在路中央。
幸好当时路上没有行人车辆,她赶忙一骨碌爬起来去捡行李。谁知道,右脚一阵钻心的痛,竟然无法站起来了!
看样子,脚是被扭伤了。
可路还得走,没办法,只得咬着牙关,一点一点的爬起来,捡起行李,一步一挪,一瘸一拐的往公交车站而去。
兰花起这么早,是为了赶火车。因为姐姐在长安住的地方,就离火车站很近,坐火车更方便。
去往火车站的班车终于来了,因为时间早,乘客不多。兰花捡了个靠着门口的位置坐下,只为省几步路。
公交车穿过市场,通过村口的牌楼,沿着通往市区的公路,越过一座桥,又越过一座桥,穿过还未热闹的的市区,在火车站南边,一个简易停靠站停了下来。
兰花临下车才发现,经过一路上的休息,脚不但没轻,反而痛得更厉害了,连沾地都钻心的痛。
但现在一大早,带着行李,各生意门店还未开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咬牙硬撑了。
于是,咬紧牙关,走一步,挪一步,艰难的往火车站广场移动。
所幸,时间尚早,路上行人不多,火车站广场也很近,大概两三百米。
兰花用几近爬行的蜗牛速,蹭到售票的窗口,也用了不少时间。
火车站临近年关,虽然早上,人也不少。兰花随着人流,像虫子一样一寸一寸慢慢的向前蠕动。等候买票。
好不容易轮到她了,兰花对售票员说:“长安,一个。”
“下午,两点半。”
“上午不是有好几趟车吗?”兰花不解。
“没票,买不买?”售票员不耐烦的抛出几个生硬的字。
“买,买。”兰花急忙掏钱。如果她脚好好的,完全可以改乘汽车。可是现在,寸步难行,就等等吧。
“下一个。”
兰花还没来及收好车票与零钱,后面的人已经接了上来。
没办法,只得一把把钱与车票抓在一起,塞进口袋,开始下一轮艰难的移动。
这次的目标是候车室。
挪出售票厅,推开候车室的玻璃门,兰花定睛看着滚动显示屏上自己车次的信息。天啊,还在二楼!
又一轮顽强的移动开始,幸亏楼梯上有栏杆扶手。借助栏杆,兰花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的向上移动。
或许是坚持久了,右脚已经麻木,不能更疼了。最后,兰花还是到了自己车次的候车室。
她长舒一口气,留了个心眼,坐在靠近检票口的地方,检票时可以少走点路。
然后,把右脚脱了鞋,像宝贝一样抱在了左腿上,轻轻的抚摸。仔细一看,整只脚踝都肿了。
忽然想起,从早上摔倒到现在,她没有想起大伟和儿子。一路上,她只顾应付眼下切身的痛,忘记了内心的痛。
外边的痛成功的转移了内心的痛,但是,就在这又重新想起的同时,内心的痛,外面的痛一起袭来,熊熊不可阻挡。
春节,每个人都在往家里赶,而自己却要赶往更远的地方。自己的家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妈妈的家,拒绝她回去,只有三姐那里,是可以投奔的地方。
候车室里,人来了一波又一走了一波,不停的流动着。只有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敢买吃的,怕上厕所困难,增加了行动的次数。再者,心里悲伤难抑,真的没有胃口。
广播中,不停地播报着火车到站的声音,在大厅上空的回荡,让人耳朵嗡嗡作响。
兰花坐在那里,想起他和大伟,在一起的日子,都像变了形的电影胶片,扭曲地无法再看。
记得自从跟他在一起后,出门的时候,他都会把路上用的毛巾,牙刷,零钱,准备妥当。
很难相信,一个男人有那样的细腻的心思。现在,再也没有人这样对待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了,那些记忆那么好,他难道都是在演戏骗自己的吗?谁会给一个答案?
终于,时间到了下午2:30,兰花要坐的车,开始检票了。
她第一个出了检票口,后面的人,像流水一样“哗啦”从她身后分开,向前流去。
她用尽全力向前,拖一步行李,挪一步。更要命的是,还要下楼梯呢!后面的人不耐烦的催促,“快走,快走!干嘛呢?”
她心里是想大步快走,可腿脚不听话呀。
这时,身后伸出一只手,一个声音说,“来,我帮你拿行李。”
说着,提起行李就往前走。兰花一下子轻松了很多,用一只脚跳着往站台而去。紧跟在那个好心人后面,上了火车。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长安。下了火车,门口有接客的三轮车,兰花直接坐上,五分钟便到了三姐家门口。
三姐的出租房门锁着,她站在门口叫,“姐姐,姐姐”,却无人回答。那扇剥了漆的半旧木门冷冷的沉默不语。
正在兰花无措时,隔壁的邻居,一个和三姐年龄差不多的女人,穿着粉色棉睡衣,棉拖鞋,一掀布帘子,出来了。
“你姐走了,回家了。”
兰花大惊。
“什么?咋回事?说好了我来她这里过年的啊?”
“她的的店前天夜里,被人砸了。连夜回家了。”
兰花感觉一记闷棍打在头顶,这里以前听姐说有点不太平,现在看来是真的了!怎么办?要不先回去吧!
一扭头,送她来的三轮车还没走。
她们说这几句话,两分钟到不到。司机还没来及掉头呢!兰花马上又坐上车,回到了火车站。
司机师傅,看她脚上有伤,帮她提着行李,送到了售票窗口。窗口没人,售票员催促,“古城的车马上就开了,快点”。
那个司机师傅,索性帮她提着行李,直接送到检票口。
这里是小站,检票口外即是站台,兰花顺利上了火车。
从这里下车到坐上返回的车,用时不到半个小时。太快了,也太顺利了,又遇见了好人。
而她过来,可是花费了从早上五点多到下午两点半,九个小时!
傍晚时,兰花已经回到了打工的宿舍,回来的路上,她顺便在商店买了许多包方便面和馒头,带回了宿舍。
看门的老头,晚上回来发现宿舍还有人,问明了情况,知道兰花又回来了,便放下心来。
接下来几天,兰花守在房间里,天天窝在被窝里啃方便面,渴了就喝白开水。
外面,家家户户都忙着办年货,在家里洗洗涮涮呢!
兰花的日子,虽然像刀尖上的舞蹈,艰难的前行,终究还是有尽头的。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举国欢庆起庆的日子。
兰花知道,春节里是没有人卖吃的,所有生意铺都关门的。上午,她特意去了趟菜市场,买点食品准备过年这几天吃。
路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路边上,许多年货的摊位,有卖红纸,卖鞭炮的,有卖年画对联的。
远处,已经有鞭炮声传来了,大概是谁家淘气孩子,在提前放着玩。
兰花手提着方便面,馒头,白菜以及几样调味品。一瘸一拐走在人行道上,孤零零的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
路边的音像店,为招徕生意,声音放的震天响。是肯尼基的萨克斯曲《回家》。
兰花感觉,她是唯一与过年格格不入的人。
想起在大伟家过的第一个春节,公公亲手做了一大桌菜 ,一大家人围着欢天喜地吃。
自己在娘家,过年虽然也人多热闹,但是基本上都是各自端着吃自己的。
大伟家的年夜饭,公公还给每人做一道自己喜欢的菜。给自己的,是肉冻。
在年前,公公问过自己喜欢吃什么。便随口就说了。谁知道,在年夜饭上,她竟第一次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一道菜。饭后,婆婆还给每个人一个红包。
那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幸福年。
而今年,却要一个人呆在他乡的院子里,坐在冰冷的床上,抱守着伤脚,听着外面阵阵的鞭炮声,以及如泣如诉的萨克斯《回家》,却无家可回。
现在,除她之外的每家,都浸在孩子的欢笑,父母的忙碌,春联的喜气,鞭炮的喧闹中。
而她,却是被世界抛弃的孤儿,独自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舔着伤口。像一只皮毛邋遢,瘦弱孤独的流浪狗,不知道下一站是哪里?
心里强烈想回去的地方,却再也回不去了。
在萨克斯的旋律中,她的心如刀子在搅动,疼的让人窒息。兰花再也忍不住,捂住胸口,蹲在路边,泪水汹涌了。
现在,也许只有睡眠可以让一切暂时消失一会儿。
灯光下,喧闹的街头,天亮带着温和的笑容,轻声细语的问候,身后散发出橘黄的光,手里拿着一把羊肉串向她走来。
她的心如久处黑暗,又冷又饿的乞丐,突然遇见了豆油灯,喜不自持,禁不住想把手拢上去取暖。
太好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