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龙原本打算如果秦墨恢复的好,就把这次竞标失败的事跟他说说。他想听听秦墨怎么看?可聊了没多久,他发现情况有些不对,秦墨口中公司的情况还是几年前的样子。眼下的事情,在秦墨那里似乎都是些空白。包括提到这次竞标,秦墨居然说他先不用考虑那些,那是将来的事。
张龙感到迷茫了,他把眼睛望向了楚宁,看到她歉意地朝自己笑笑后,有意地眨了眨眼。张龙明白了,他便不再提公司。又说了会闲话后,就借故自己还有事,从那里出来了。回到公司不久,楚宁的电话就来了。
张龙听楚宁说秦墨失忆后,一筹莫展。但想到他既然还认识自己,或许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既然秦墨一时半会还不能来公司上班,那软件系统数据有可能外泄的事情,就只能靠他自己去查证了。思来想去,张龙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了企划部的内部。
他把企划部的十几个人逐一排查了一遍,只有徐宇航的嫌疑最大。张龙知道徐宇航的为人,野心太大,但又好高骛远。他是不甘心来公司两年,还只是个部门经理。可这也仅是自己的推测,想要真正揪出嫌疑人那得有真凭实据。
楚宁去明阳湖后给周莉来过电话,周莉安慰她秦墨一定会好,还说等他们一回家,就去看他们。可一转眼的功夫,秦墨回家已经快半个月了,周莉却忙得脱不开身。马上就到春节了,杂志社计划要赶在放假前,把年后的第一期杂志提前定稿。免得一上班又要赶杂志,又要处理积压的稿件。
周五的下午,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周莉还在杂志社。手边没有审的稿件还有十来份,她打算无论如何也要赶在今天完成,第二天就能去楚宁那儿了。
对于从专职写作者一路走来,成为编辑的周莉来讲,她深知每份稿件的创作,都凝聚着一位写作者全部的心血。她看的很认真,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看看桌上剩余的稿件,一时半会也完成不了,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下午没吃饭,她有些饿了。
平日经常赶稿,加班是她的常态,周莉习惯在办公桌的底下为自己准备一些零食。她取出一个泡面,打算喂饱了肚子再接着干。水壶里没有多少水了,周莉拿起水壶准备去楼道里的饮水机上接点开水。
楼道里很安静,熄灭的感应灯随着周莉一步步往前,一盏盏相继亮了。她以为大家早都下班了,可就在周莉经过主编办公室的门口时,听见里面隐约有男女调笑的声音。
“快点吧,宝贝!”
“你别急呀!”
“来吧!真是想死我了…”
室内的声音让周莉听得面红耳赤,她停住了脚步,大气也不敢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继续往前走,还是退回去。周莉听出男的正是死胖子毛主编,女的则是跟自己同一个办公室的另外一名女编辑罗梦荷。
尽管在社里的两年,大家都在背地里骂毛主编是个老色鬼。就她自己而言,也好几次被这死胖子盯得浑身难受。可像今天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碰上。犹豫的那几秒钟里,她的心慌得砰砰直跳。
忽然她意识到自己这没来由的慌乱很滑稽,干坏事的人逍遥自在,而自己明明光明磊落,竟然鬼祟的像个坏人。胆敢在上班的地方,做这种事,真够不要脸的,我吓死你们。周莉在心里鄙夷地骂了句后,故意用高跟鞋清脆地敲着地面去接了开水,又咯噔咯噔一路响亮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么一来,她的心情有种莫名的愉悦。
罗梦荷比周莉早一年进的编辑部,据说是上了个三流大学的文秘专业,能待在编辑部全凭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怪不得平时有什么好事都是罗梦荷,原来她早跟姓毛的穿一条裤子了。周莉一边吃着泡面,一边在心里想。
果不其然,一会儿功夫,罗梦荷就走了进来。袅袅婷婷来到了周莉对面的桌边,坐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周莉今天看见罗梦荷这一步三摇,被她自诩为“步步生莲”的一贯步态,竟忽然想到了“活色生香”这个词。周莉心想怪不得有话说,文学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原来这世间真有为活色生香这类词而生的女人,她从心里鄙夷对面这个长了一幅漂亮脸蛋的女人。
来杂志社两年了,罗梦荷给周莉的感觉始终不怎么好。她的漂亮毋庸置疑,可她但凡见个男人,那一身骨头轻飘飘的样子,就让周莉头皮发麻。那状态实在有悖于编辑这个身份。一句话,不是一路人。
“周编辑还在加班呢?”
“是啊,明天我有事,想今天抓紧弄完。”周莉头也没抬说。就算罗梦荷再不以为然,她自己也觉出了难堪。真是应了时下流行的那句话,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见周莉没有要和自己搭话的意思,罗梦荷低下头,用一只手支着下巴有些无奈地说:“周编辑,我知道,我这么做,你从心里瞧不上我。可我有我的难处,我跟你比不了。你是名校毕业、有才华。到哪都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我没上过个正经大学,更没有才华,我不这样,就没法生活。”
周莉抬起了头,罗梦荷的坦率让她有些震惊。两个年龄相近的女人,从未走近过。可今晚,当周莉撞见了她内心的隐私时,似乎突然就有些理解了。无论谁选择怎样的生活,一定都有他必然的原因。
周莉的心里起了变化,变得不那么抵触了。可看着对面这张美丽的脸,一想到她竟然跟姓毛的那个王八蛋在一起腻味,周莉的心里还是觉得膈应。她沉默了会,轻声说:“你要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看看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罗梦荷有些意外,显然她没有想到周莉会这么说。整个人现出一种如小女孩般的拘谨,她把两手握在了一起,又分开,然后直起身,近乎带些谦卑地问:“我能吸支烟吗?”
周莉愣了一下,赶忙点头。
罗梦荷起身急急走过去,拉开了自己的抽屉。拿出一个烟盒,取出一只,动作极为熟练地点燃,猛吸了两口。才又走了过来。
“给我也来一支!”周莉眼神平静,看着罗梦荷说。
罗梦荷觉得自己听错了,看着周莉。那只夹着烟的手抬了抬,确认了一下。
周莉点头,罗梦荷脸上的笑容一下轻松起来。她没想到,平日里清高自傲,从来不屑跟自己掰扯的周编辑原来和自己一样,也有吸烟的嗜好。
周莉抽烟时间不长,确切来讲她是从两个月前跟丈夫有了那次误会后,夜里睡不着觉试着抽过几次,后来竟慢慢成习惯了。每晚,孩子睡了以后,她有时要在家赶稿,就会吸上一两支。
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两缕青烟自她们面前袅袅升起。这一刻,一支烟拉进的两个女人的距离。
“我是个单亲妈妈,丈夫死了,有个四岁的女儿。”罗梦荷打开了话匣子。
罗梦荷的家在农村,母亲在她很早的时候就死了。父亲要去南方打工,供她和弟弟读书。临走前把姐弟俩托付给了本家的一位堂兄堂嫂照看,生活的清苦并不是最难熬的,罗梦荷的噩梦是从十一岁那年开始的。一个雨夜,伯母回了娘家没有回来。半夜,那位被她叫做伯父的男人上了她的床。
她拼命挣扎,却被他一把捂住了嘴。男人恶狠狠的在她耳边说,你要敢说出去,我就掐死你,然后再掐死你弟弟。自那以后,只要有机会男人就不顾一切扑向她,罗梦荷的世界从此坍塌了。那个之前快乐,开朗的罗梦荷变得忧郁、胆小。上课经常走神,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家里的房子没人住变得越来越破,父亲只在春节的时候回来几天,也住在伯父家,过完年就又走了。罗梦荷几次想告诉父亲,可一抬头,目光就被男人凶狠的目光给顶回去了。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伯父一家,跟着他们的女儿进了城才终于结束。
周莉静静地听着,她想不到眼前坐着的罗梦荷,就曾是媒体上经常报道的留守儿童。罗梦荷完全沉浸在了对往事的回忆中。后来她勉强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去一家小公司上班,认识了她后来的丈夫。
新婚之夜,丈夫发现她并不是处女,扯住她的头发,要她向自己坦白。罗梦荷把一切都说了出来,男人一言不发,两个人就那样一直坐到了天亮。此后,她的丈夫开始酗酒,回来就打她,往死里打。罗梦荷绝望了,终于有次,丈夫在酒后出了车祸,人当场死亡。
公婆都骂她是她逼死了他们的儿子,就连罗梦荷自己也觉得是自己让丈夫丢了性命。房子是婚前财产,没有她的一份。她被赶了出来,只带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好在那会她还在一个小公司做文秘,那点工资租了一间小公寓后勉强可以养活她自己。
更不幸得是,突然发生了很多事,她没有注意自己已经好几个月不来例假了。等到想起来去医院,孩子都已经四个多月了。起初,她想过打掉那个孩子,她连养活自己都难,怎么还能养活一个孩子?可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这个孩子时,肚子里的小人忽然动了一下。她舍不得。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她被公司劝退了。手里本就不多的一点积蓄日渐减少,她甚至没有钱去做产检。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房东忽然提出要涨房租,如果嫌贵就立马卷铺盖走人。罗梦荷撑不下去了,她用仅剩的六百块钱给自己买了一条喜欢了很久,却一直没舍得买的裙子。穿上那条裙子后,她站在了立交桥上,打算跳下去一了百了。
就在她一脚跨出栏杆,准备跨第二只脚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抱了下来。那人就是毛小明。
说到这里,罗梦荷停下了。她的肩膀不停耸动着,极力抑制着内心极度的悲伤。后来的事,罗梦荷不说,周莉也猜到了。
周莉为自己之前对罗梦荷的态度深感自责,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罗梦荷的手。对于丈夫在国外的周莉来讲,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孩子有多难,她是深有感触的。况且她还有房子,身边还有父母。从与罗梦荷的聊天中,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可以,没有谁会愿意自甘堕落。永远不能用眼睛看见的东西,去评判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