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叶广苓的采桑子,我也萌生一个想法,想以文字形式记录我的家人。
我所在的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可以说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就像一颗小石子扔入宽广的长江中,没有一点水花。但即使这般平凡,她也是我的家,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家,我的根系所在的家。
爷爷还在世时,我姐总喜欢听爷爷讲一些我们祖辈上的事,我们祖上并不居住在现在这个地方,也不是现在这个姓,爷爷说我们原先应该是祁,因为到了太太那一辈,旁系没有生养,便过继到了这边,开启了我们接下来的几辈人的生活。
爷爷是在我读研究生时因肝癌去世的,据我大姑妈还有邻居们的描述,爷爷在死之前非常凄惨,居无定所,临死前暂居在邻里在农田里的小屋里,没有儿孙环绕照顾,没有水果粮食,姑妈去看望爷爷时,天阴预雨,爷爷就倚靠在大门前,有着肝癌疼痛带来的憔悴,也有着对人世的留恋。姑妈每每说起这些,就偷偷的抹眼泪。
爷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将五个子女抚养成人,在爷爷那一辈还是不容易的,尤其奶奶还早逝。奶奶在我爸十五岁那年走的,我爸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大姐,下面还有三个未满十三岁的小屁孩儿。爷爷一个人拉扯着这五个孩子,我曾经好奇问过我爸,为什么爷爷当时没想过再娶,我爸说爷爷曾经表达过这个意思,但被我爸拒绝了,担心旧社会中流传最多的后妈怎么虐待前妈孩子的故事发生在他们五兄妹上。
爷爷年轻时还是很风光的,因为有些文化,在农村大队里担任记账的角色,因着这个公差,这个大家庭偶尔可以改善下伙食,但为什么后面没再做,我朦胧中好像听我爸和我姐说过,在这方面,我姐总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相比于我的廖无兴趣,我表示很惭愧。
后来这个话题又被我妈给带出来了,每年暑假,我姐都会带着她儿子回乡下,母女俩聚在一起聊天,除了些家长里短邻里八卦的事,又回到祖上的话题,姐问奶奶是怎么死的,妈妈哼了一声,能怎么死,还不是被你爷爷给打死的。我和我姐都一脸震惊,你爷爷脾气太差了,动不动就发脾气,一有不顺就大打出手,经常将你奶奶打到头破血流,有一次脑袋上的血怎么都止不住。
我无法想象那个画面,内心觉得奶奶很可怜,同时又增加了对爷爷的畏惧。爷爷虽然很少对我们孙子辈发脾气,但每次晚饭桌上爷爷和爸爸的争吵,总是能印证爷爷脾气暴躁的事实。
每次爷爷来我们家,我都渴望着能和爷爷多亲近亲近,但爷爷对我并没有那么的热情。我上面有个比我大一个月的堂哥,也是我们孙子辈中唯一一个男性,向来有些重男轻女的爷爷自
然将他所有的关注都放在这个可以遗传家族血脉的男丁上,虽然这个男丁长大后也没什么出息,每年只给堂哥压岁钱,我和堂哥同时过十岁生日,爷爷只给堂哥买皮鞋,要不是我三妈,也就是堂哥的妈妈嘚瑟说出这个事,估计我妈到现在都不会知道。我妈妈自然不甘心,吵着闹着说不公平,爷爷没办法才给我也买了双皮鞋,而那双皮鞋我根本就穿不进去。
爷爷被诊断出肝癌后,医生建议接回家养着,爷爷的三个儿子,确切的说,三个儿媳没有一个人主动说接爷爷回家住。最后大姑妈出面,挨个挨个和三个弟媳说好话,做思想工作,但媳妇们还是不松口,每个都有自己的理由,大媳妇,也就是我妈,认为从她嫁给我爸,爷爷从来没帮助过她,没帮助过我们这个家,甚至在刚嫁给我爸时要求不准分家,让我妈做到"长嫂如母",除了照顾自己的小家,还得兼顾那一大家子,在同住3年后,我妈坚决要搬出来自立门户,爷爷生气道,如果你硬要搬,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们盖新屋的。直到现在回想起这事,我妈都愤愤不平,说爷爷很不公平,三爹盖房子给了钱,幺爹娶媳妇直接把房子给了他,唯独我们一分钱没给。
三妈拒不接受爷爷,当时说的理由也是爷爷对他们不好,从没给过他们实惠,幺妈也拿出同一套说辞,再此基础上还加了一套,爷爷还没搬到湖里住之前一直都是住在她家的,对爷爷已经很尽心了。我妈听了哼哧一声,老房子都给你们住了,不住你那住哪?再说,老爷子搬到湖里住,还不是你们天天给脸色。
那正是暑假,我们一家四口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大家都有些沉默,不知道是谁先挑起来的话题,老爸的意思是他作为家中长子,不论爷爷之前怎么样,还是要履行长子的责任和义务。老妈当下就生气了,老爷子怎么对我们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对那两家哪个不比对我们好,现在成了累赘,都不想要了,就想甩我们这?老爸也有些激动,那不管了?老妈说,要管可以,三家轮流住,轮流照顾,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负气道,到我们家住就在我们家住,又不会怎么样,反正家里已经这么穷了,爷爷过来难道还能再穷?我爸没做声了,估计心里在感激我和他一条战线,老妈仍在叨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这几十年从爷爷那受到的委屈一一排解掉。
爷爷出院后就住到了我们家,我们就是常见的农村自建房,一个堂屋,南北各一个卧室,爷爷一个人占据了北边的卧室,我们一家四口挤在南边卧室里。好在暑假很快就结束了,我返回学校,老姐在上班附近租了个房子,也不经常回家,这样才规避了一家四口挤在一个房间的尴尬。
过了一个月,老姐给我打电话说爷爷从我们家搬走了,搬到三爹家住了。震惊是我的第一反应。爷爷嫌我们家穷,不愿住我们家。听完老姐的解释,我当时只觉得怒火中烧,有一堆子的话想说,但又碍于是自己的亲爷爷,不好说也说不出口。老妈岂不是快气死?我问道。岂止老妈快气死,连老爹都不说话了。老姐愤愤道。
又过了一个月,老妈跟我打电话说,爷爷被你三妈赶出来了。我又是一脸震惊。通过老妈的描述,我能想象当时的场景,下着小雨,不知道爷爷和三妈中间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就看见三妈把爷爷的衣服被褥丢在马路上,把爷爷赶出门,随后把大门关上了。爷爷一个人站在马路上,雨开始下大,衣服被褥都被淋湿了,爷爷也被淋湿了,但爷爷没动,也许是因为不知道去哪,又或者说还没从三妈的行为中反应过来,一辈子顽固好面子的爷爷呀。邻居看不下去了,赶紧帮爷爷张罗着,最后安置在他们在田间放置农具的小屋里。
再过一个月就听到老妈给我打电话,说爷爷走了,吞药走的。肝癌晚期的疼痛尝尝让爷爷从睡梦中疼醒,身边又没个人照顾,估计也是寒了心。原本以为爷爷的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老妈又是一声哼哧,你想的太简单了,关于爷爷的安葬之事,又出幺蛾子了。安置爷爷就意味着得拿出一笔钱请和尚,请腰鼓,请八大金刚,但那两家又舍不得回收的人情钱。那两家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安葬爷爷的钱由爷爷的三个儿子共同承担,但人情钱各收各家的。我们家出了安葬爷爷的钱,但最后是让他们两家收各自的人情钱,因为我们觉得这很荒唐!
每年除夕都是要去上坟的,过去了这么些年,我们母女三人偶尔也还是会再聊起当年的那些事,老妈对爷爷后来的遭遇虽感叹可怜,但更多的还是认为爷爷是自作自受。当初爷爷好端端的从我们家搬出要去三妈家住,一个是嫌弃我们家穷,二个是爷爷悄模模的跟三妈说他手上还有三千块钱,三妈为了得到这三千块钱便忽悠着爷爷搬过去住,等钱一到手就把爷爷赶出去。而爷爷有三千块钱这事还是爷爷去世后从邻里口里得出的,至于邻里如何得知的,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