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城市坚硬而陌生的道路上,如同跋涉于一片语言的沼泽。四面八方飘来的窃窃私语,细碎、含混,却又执着地往耳蜗深处钻。它们裹挟着模糊的评判与揣测,像无数细小的芒刺,不断扎向我早已绷紧的神经。每一声低笑,每一段模糊的交谈碎片,都足以在我心中掀起一场无声的地裂——我疑心那些私语,句句都指向我的笨拙与失败。
这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敏感,源头或许深深扎在对导师目光的过度解读里。他的每一次沉默,在我听来都如洪钟巨响;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便足以让我的心重重沉入冰湖之底。我几乎能触摸到他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在想象中穿透我的草稿,如同手术刀般锋利地剥离出内里的贫乏。我疑心自己呈交的思考,在他眼中不过是纸页上干瘪的虫豸,徒然留下些微蜷曲的印痕。这种令人窒息的在乎,像无形的手扼住咽喉,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惊悸的颤抖,胸腔里那份渴求认可的焦灼,几乎要将薄弱的平静焚为灰烬。
耳畔那些无休止的低语,渐渐扭曲变形,竟与导师可能发出的叹息、同事或许存在的议论诡异地重叠、混响。它们不再是掠过竹林梢头的清风,也不再是少年驰骋时灌满衣袖的呼啸,它们彻底异化了——异化成一种黏稠、冰冷而具象的压力,沉沉地灌注进听觉的深渊。它们不再是外在的风,而是内里溃烂的耳鸣,日夜不息地啃噬着心壁。
我渐渐发觉,自己竟在失聪般的恍惚中听见了别的声音:那是纸张在指尖被揉皱的脆响,是笔尖因迟疑而划过稿纸的枯涩呻吟。原来当外在的言语利箭太过密集,灵魂会本能地缩回最坚硬的壳内,在一种近乎真空的沉寂里,只听得见自身存在所发出的、濒临断裂的哀鸣。
终于,当这虚妄的私语风暴暂时止息,我竟在耳道深处触摸到一种奇异的愈合——一层结痂的耳膜,隔绝了世界的喧嚣。这痂壳不是麻木,而是痛楚之后灵魂自行锻造的甲胄。它让我听见:原来在心的废墟之上,最清晰、最执拗的声音,从来都是自己脉搏深处不肯熄灭的搏动——纵使微弱,却从未停止宣告生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