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里总有一丛映山红,把天空染成血一样的颜色,我想把它撕碎、捣烂,想把它深埋在地里。我的身子向上飘,可手怎么也够不着,我想喊却喊不出来,突然身体一阵剧痛,人从半空跌落下来。
我一声惊叫,醒了,汗水涔涔。窗外漆黑,春夜,一只猫头鹰在咕咕叫,阴冷得很。挥之不去的噩梦,缠绕了我好多年。
我是家中第四个女儿,生下我,父亲瞟了我一眼,“哼”一声就走出了门,然后抱着酒瓶从早上喝到晚上。第三天,醉醺醺的他不知从哪里领来一个男人,指着襁褓中的我说:“赶紧抱走!”
母亲回过神来,一把搂住我,撕心裂肺地喊着:“谁敢抱走?我跟谁拼命!”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眼露凶光。
男人怔住了,悻悻地嘀咕:“都没商量好,干嘛叫我过来?”转身走了。
父亲不知道一向温和的母亲发起怒来这般可怕,酒意劲头,眼睛红了,理智一点点脱离身体,他狂叫一声:“你生不出儿子,还不让我送人?”他抢去母亲手中的剪刀,顺手一巴掌,血从母亲的嘴角流下来,父亲揪起她的头发,要往地上拖,被旁人拦住了。
“今天不送,明天也要送走,扫帚星。”父亲恶狠狠地扔下一句话。
母亲的心死了,她带我离开了父亲。
天大地大,却无我们的容身之处,母亲艰难地抚养我。她并未消沉,偶尔也会从山坡上摘来一把映山红,插在瓶子里,任它们怒放,我才发现,原来母亲的脸也挺好看。
一天,母亲认真对我说:“囡囡,妈妈要供你以后上大学,要出去打工赚钱。”“妈妈,你不要我了吗?”我紧张地问。
“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可是妈妈要养活你,一年后就回来看你,你跟着隔壁家的王叔王婶,他们答应了照顾你。”母亲望着我,眼睛里有泪花。
十岁了,我知道母亲的不容易,一点都不想让她离开我,可是我也知道她没办法,我也没办法。
母亲走了,悄悄地走了,我躲在门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映山红中,穿过花丛,有一条小路,一直走,一直走,便通往了城市。我忍着不哭。
王叔王婶对我很好,尤其是王叔,他温和地对着我笑,时不时拍拍我的肩,往我碗里夹菜。或许父爱就是这样,我一直没见过父亲,母亲说他是个酒疯子。
母亲打电话给我,说她找到工作了,让我好好听王叔王婶的话。我想说:“妈妈,我想你!”却忍住了,只是一个劲“嗯嗯”。
王叔看着我似乎要哭,把我搂在怀里,说:“没事,有我们照顾你呢!”我觉得很别扭,想推开他,又不敢。门响了,王叔慌忙松开了我,王婶回来了。
以后,只要王婶不在家,王叔就会靠近我。我写作业时,他凑脸过来,呼吸气息吹到我的头发;我洗碗时,他的手总会在无意间从后面碰到我的臀部;我捆柴时,他会胳膊横过我的腰;他甚至会盯着我刚发育的胸发呆。
我只有躲着他,可有时又躲不过,我想跟妈妈说,又怕她担心。我一次又一次走去小路,希望能看到妈妈的影子,映山红早谢了,妈妈还没回来。
“囡囡,你在这儿干嘛?”一个声音从后来传来,吓我一跳,是王叔。他今天又早些回家了!
“哦哦,没什么!”我低头走了,我真有点怕他,总觉得他温和语调和笑嘻嘻的脸后面藏着什么东西,让我感觉发冷。
妈妈怎么还不回来?一年怎么这么长时间?映山红快又要开了,妈妈为什么不再提回家的事,只是告诉我存了多少钱?我可以努力节省,我可以不花钱,只要在妈妈身边。妈妈说这点钱上大学远远不够,还赚点,多赚点,才回家。
清明,王婶回了娘家扫墓,我一个人又来到了山路上。王叔在喊我回家吃饭,我不想吃,也不想回去,王叔找过来了。他拉我,我一动不动。他递给我一片药,说吃了吧!
我诧异问:“我没生病,干嘛要吃药?”他笑着说:“钙片,长高需要的。”
我要快快长高长大,于是吞了药片。不一会儿,头晕眼花,王叔的脸在面前晃,像魔鬼一样。我走了两步,脚下绵软,一侧,倒在他的怀中,一双大手紧紧㧜住了我的腰。我的衣服被解开,我想扣上,却抬不起手,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一阵剧痛,从身体下面传上来,耳边似有沉重的喘息声,我似乎在地狱煎熬。我努力地将眼皮打开了一点点,一片红,映山红的红,像一团雾。
怎么这么痛,这么痛?还有粘粘的感觉。是血,血从裤管里流出来了。我吓坏了!
我想起来,是王叔,他像野兽一样扑倒我,趴在我身上。
我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往山下挪,推开了一间屋子的门。一个老奶奶正在煮饭,我全身发抖,哭着说:“奶奶,请救救我,我要打电话给我妈妈!”
妈妈回来了,报了警,搂着我痛哭不已。她揪着自己的头,不停地打自己的脸:“我不该出去,留你一个人在家!”我呆呆的望着妈妈,她的头发一夜白了一半。
我从此不能再见映山红,总会想到那些血,我会全身发抖,怪叫,我会想到那种刺痛,我会看到那张扭曲的脸,我怕妈妈又消失在花丛中。
我休学了。
事情被一个记者知道了,进行报道,继而媒体开始大曝光,留守儿童遭遇性侵成了一个严肃的话题。
我被接到城里,进行了心理辅导。辅导员是个大姐姐,她的话如春风般温暖我,她告诉我,她也遭遇过类似的经历,但她勇敢地走了出来。
母亲对我寸步不离,我一点一点振作起来,复学了。忘记了曾经的痛苦和伤害,认真地参加了高考,选学心理学,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的人需要帮助。
阳光明媚的一天,我和大姐姐去了乡村学校宣传《未成年人保护法》,几个女孩蹦蹦跳跳,采来一大扎映山红。我没有躲开,接受了花,艳丽的花瓣,夺目而又有力,勃勃生机。
离开学校,我们一起去江边,讨论就如何防止儿童性侵,开通了一个公众号,呼吁家长和社会引起强烈重视。下一步便是成立基金会,帮助那些受过伤害的少年儿童。
面对江水滔滔不绝,我俩聊着各自的童年,聊着父母的婚姻悲剧对孩子的伤害。也畅想着自己的未来,久久才离去。
对了,忘记介绍,这个大姐姐是我的亲大姐,从我去上心理辅导课那天,母亲和她就互相认出来了。除了她留在父亲身边,其他两个姐姐都被送走了。她八岁那年,父亲酒醉掉入池塘,再也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