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一把油纸伞,漫步在幽深的西塘巷道里,细细的雨丝,斜斜的飘落。我迷失在这烟雨迷蒙的九月天里,深觉此番来对了地方,一扫多日的阴郁。
这是我在西塘待的最后一天,若不是公司老板的催促和男友的夺命连环call,我真想将自己的后半生都放在这里,在烟雨长廊下,听雨声滴答作响;在皮弄里,邂逅一段浪漫;泛小舟于湖上,静静享受夕阳下小镇的慢时光。
马上就要离开了,光顾着感伤,竟忘记了还未给千叮咛、万嘱咐的闺蜜买礼物,想着她发起疯来要人命的情景,我下意识的打了一个战栗。于是,拐进了小巷里的一家精品店,就这样我认识了乔,也听到了一个忧伤的故事。
乔的小店和她本人一样清新脱俗,她虽然微笑着,但是眼底有一种浓浓的、化不开的忧伤,我想,她肯定是一位有故事的女同学。
我挑选着礼物,说实话,乔店里的东西,我都很喜欢,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乔看我纠结的模样,微笑着说:“经常有客人如你一般,只要遵从自己的内心,选第一眼让你心动的那个即可。”于是,我选出了几款自己喜欢的小礼物,要乔帮我包起来。
其实,从进到店里,我就对这个精品店老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无论是说话还是包礼物,都是轻轻的,好像看透世事的僧人一般,波澜不惊。
她戴着的一条项链,引起了我的注意,多边形的镂空设计内镶嵌着一颗心形的钻石,在她的脖颈上散发着光芒。我说:“你的项链真漂亮。”她低着头,正在包礼物的手忽然间就僵在了那里,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我能感觉到,因我的一句赞美,触碰到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激起了她心中的波澜。她把包装精美的礼物交到我手中时,脸上还是一脸的落寞。
我关心的问她:“你没事吧?”她依旧回我一个淡淡的微笑,以示她还好。她轻声的说:“这会儿也没什么客人了,若不着急走,就坐下来喝杯茶,听我讲个故事吧。”
于是,我坐在了小店里供客人休息的茶几旁,喝着乔泡制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茶水,听她婉婉地诉说着故事。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和很多个平常的夜晚一样,姑娘做好饭菜,等着自己的男友回家,这次她除了做了每天都重复的酸辣土豆丝和西红柿炒蛋外,还开发了一个新的菜系——红烧排骨,那是他最爱吃的。
虽然第一次做,卖相不太好,但是,她想着,不管多难吃的菜,他从来都没有嫌弃过。再说了,日子还长着呢,多做几次,肯定就好了。她把菜和米饭都摆上桌后,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思来想去,她又到厨房拿了两个高脚杯和一瓶红酒,这样才显得更有情调。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拍了几张美美的照片,有满桌子菜的,还有她的自拍照。她将图片发送到朋友圈,并配上一段文字:“幸福,就是做好了饭菜等你回家。”并且还@了他。
很快的,朋友圈里就有几个朋友点赞和评论,都是些羡慕的话,她洋溢在幸福的海洋里无法自拔。
平常他都会在晚上七点半准时回家,即使需要加班,也会提前给她打电话报告的。但是,今天都八点一刻了,还是没有见到他掏钥匙开门的声音,打他的电话也一直没有人接。
姑娘是一所中学的美术老师,她的男朋友是一位建筑设计师,两人相识于大学的香樟树下,因为都喜欢看宫崎骏的动画片而慢慢的走在了一起。毕业后,他们留在了同一个城市工作,过着甜蜜的小生活。
这几天,因为新接了一个建筑的设计,所以加班加点的赶设计稿,昨晚他又熬到很晚才睡,终于是完成了。他早晨起得很早,说是亲自去建筑工地观察一下,看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他就是这样,做什么事情,都追求完美,也就是这样一丝不苟的他,很帅很帅。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平凡的幸福生活,会被打破。
就像鸡汤文中说的那样: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在此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珍惜每一天的生活,把每一个今天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度过,这样才不会留下遗憾。
说到这里,乔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她告诉我:如果你是因为感情不顺,才来西塘散心的,那你一定要做出慎重的选择。因为我们一生中,会遇到数千万人,但遇到最爱的人的概率却是很低很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说实话,我确实是因为和男友吵架闹分手才来西塘的。
乔继续讲着故事。
她坐在饭桌前,呆呆的看着凉透的饭菜,泪如雨下。她刚接到男友父母打来的电话,一个噩耗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传来:男朋友在建筑工地被意外坠落的重物砸伤,在送往医院的路上,离开了这个世界,也离开了她。
她一直觉得,这像是别人开的一个玩笑,早晨出门时明明还好好的,还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独属于他的气息,还萦绕在她的身边。
直到她步履沉重的迈进医院的大门,看着面色苍白的他,躺在太平间的那一瞬间,她再也止不住了,撕心裂肺的痛哭,让所有在场的人为之动容。
乔讲到这里的时候,眼眶已经湿润,双肩微微颤着。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她微微笑了,努力克制着自己。
他刚离开的那几天,她像是做梦一样虚幻,他曾说过的甜言蜜语还回荡在耳边,他暖暖的拥抱,余温还未散去,整个房间里依然充斥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她赶走了所有前来关心她的亲朋好友,蜷缩在角落里,不说话,也不吃饭,就一个人默默地待着,仿佛在等他回来,将她抱起。
时间真的是一剂良药,它可以抚慰一切伤痛,哪怕痛彻心扉、鲜血淋淋,也会一点点的结痂。她慢慢的在变好,但也不是真正的在变好。
她开始苦心研究轮回之说,想在其中找到些许安慰。她依然住着他们租来的小屋,橱柜里他的衣服整齐的放着。
从出事后,她一直保存着他的手机,尽管他再也没有打来过电话,但她会每天翻看着相册,看他们的点点滴滴。她会在无聊的时候,给他发微信,尽管他只字未回;她会一个人吃饭,但是依然摆着两双碗筷;她一个人看着宫崎骏的动画片,也会对着空气说:“你看龙猫好可爱。”
她还是生病了,父母送她去看心理医生。她接受了长达半年的心理治疗,在经历了催眠和药物治疗后,开始逐渐好转起来,慢慢的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乔在说这些的时候,有种超然的轻松感。
在医院治疗的那些日子,她像一个幽灵一样,到处游荡,看到过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来,却依然坚强的人;也看到过新生儿出生后,洋溢着喜悦的人;当然也看到过很多不舍离世的人。
她开始明白,人的弱小和生命的短暂,其实死亡是每个人的最终归宿,只是早一点和晚一点而已。他虽早一步离开,但留下的那个人更应该好好活着,待看尽这世间繁华后,在世界的尽头再说与缺席的他听。
出院之后,她把他们一起计划旅游的地方,都去了一遍。当你走过很多路,看过很多风景,见过很多人之后,会有一种豁达的心境。
她曾在布达拉宫的门前磕长头为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祈福;也曾虔诚的来到普陀山上,三步一拜完成心中的信仰;最后她来到了西塘,从此就留在了这里。
乔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故事的女主角是我吧?我之所以以第三人称来讲述这个故事,是因为那种痛,我不想再体会一遍,我努力做一个故事外的旁观者。”
我问她:“为什么最后选择西塘了呢?又想开个精品店,而不是其他店呢?”
乔说:“西塘,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我们曾说过,等退休后,一起在这里慢慢变老,没想到我提前来这里守着了。至于开精品店,是因为他无论去到哪个城市出差,总会在当地的精品店给我买一件小礼物。我想着,如果在哪里还能再遇到他,那只能是西塘的精品店了。”
虽然,三年来,我依然没有遇见他,但是我却见到过很多像他的人,有时候,会在不经意间看到有身影闪过,瘦削的身体,孤独的背影,我会冲出门外,在人群里寻找,可终究不是他。
这样的情景曾发生过很多次,慢慢的我就抑制住了那种冲动,希望后的失望,会影响我一天或是几天的心情,这样的我,他是不会喜欢的。
在没有客人的时候,我喜欢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晒太阳,看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或欢乐,或悲伤,在走着属于自己的路,演绎着自己的悲欢离合。
“哦,对了,你不是在一开始夸我的项链漂亮吗?”她低头看了看脖颈上闪着金属光芒的项链,眼里透着满满的喜欢。
那是他离开半年后的一个七夕,在晚上十点多,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打到他的手机上的。一位很温柔的小姐说:“这位机主先生曾委托我们珠宝公司设计一款项链和一个戒指,图纸是他提供的,说是项链是给女朋友的七夕礼物,戒指是用来求婚的,他说时间久一点没关系,品质最重要,七夕前做好就可以。因为七夕店里很忙,到晚上才发现这位先生没有来取戒指和项链,所以才打了这个电话。”
当时挂掉电话,我不顾外面大雨滂沱,一个人离开医院,飞奔去取我的情人节礼物。
戒指我一直没有戴在手上,一是,怕不小心弄丢或是被损坏了;二是,这戒指本该他亲自戴在我手上的……
她将戒指拿给我看了,真的很美很美。
我忘记那天我是如何失魂落魄的离开小店的,我满脑子回想的都是他们的故事,也是在那天,我与男友和好如初。
在漫长的人生之路上,会有欢声和笑语,也会有荆棘和泥泞,要始终保持一颗温暖的爱人之心,热爱生活、热爱生命。我希望乔可以再次遇到一个人,不是为了替代他而存在,而是真正因为爱而在一起。
愿幸福的人,永远幸福;不幸的人,也不要放弃追求幸福的权利,每个人都值得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