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于她而言,是极不情愿的事。她曾回绝了不知多少回。近来,母亲又旧事重提,且态度异常坚决。吃饭时,母亲恨恨地对她说:“你难道要一辈子待家里不成?”她深知母亲为何这般愤恨。但那件事确实出于无奈,只怪光良出现得不是时候,或许这便是所谓的有缘无分吧。
只叹如花美眷,抵不过似水流年。再倔强之人,也拗不过岁月那不舍昼夜的滴答之声。更何况,梳妆台上的那枚镜子,每日都会对她细细审视,而后不无惊心地发出喟叹:“你真的有点老了。”于是,她决定此次听从母亲之言,尽管心中满是委屈。
委屈源于她从未想过找男朋友竟需通过相亲。就在两年前,她身后还不乏追求者。其中便有像光良这般优秀的人。当然,对光良的这般评价乃是两年之后得出,在此之前,她的眼中又有谁呢?众多追求者在她身后悬崖勒马,转身离去。而当她终于回首之时,身边已然寂静得吓人,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
委屈是因为她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背负了心高气傲之名。她孤立于悬崖之上,背对着同龄人,并非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想寻一处安静之地舔舐自己的伤口。带着校园恋情的余韵,她从大学毕业归来。待度过了找工作的那段焦虑与繁忙时期,又开始反复回味自己的初恋。
“阿洁”,家里人都如此称呼她。然而,当她从一个男生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内心感觉格外柔软。那个男生便是她的初恋情人辉。在洁的心中,辉是完美的。她喜爱他洁白整齐的一口牙齿;钟情于他剃得精神又不失规整的短发;欣赏他的干净清爽,即便那日一同散步,闻到他身上的汗味,也觉得那汗味别有一番风味。阿洁的大学生活既快乐又荣耀,只因寝室里的一班女同学都夸赞阿辉帅气。阿洁不像那些独守寝室的女生那般落落寡欢,也不像那些整日待在教室和图书馆的女生那般专注于书本。一有空闲,她便与阿辉手牵手漫步于校园的青青湖畔,犹如两只同飞同栖的蝴蝶。对于谈恋爱的大学生而言,美丽的湖畔宛如伊甸园,他们在那青草地上、假山后面、水边柳树下,开启了爱的智慧之门。在那样的湖光春色里,洁和辉第一次牵起了手,第一次拥抱亲吻。爱笼罩着洁,让她觉得风与月都如此多情。
但临近毕业,在同样美丽的校园湖畔,风却化作凄风,月也变成了冷月。众多男女大学生,在那里执手相看泪眼,欲语还休。洁和辉亦是如此。那日,辉忧郁地凝视着洁,问道:“就要毕业了,你有何打算?”在那个时候,无论何种开场白都充满忧伤。洁心中黯然,仍做着最后的挣扎:“你也到我们那去吧。” 辉回应道:“不行,我爸已为我找好工作,我不能离开老家。” 之后,两人皆沉默不语,唯有眼中泪光闪动。最后,辉紧紧拥抱洁,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以后不管发生何事,我们都不要责怪对方,好吗?”洁默默地点了点头。
毕业典礼后,即将回家。一些即将结束校园恋曲、各奔东西的男女大学生,在火车站上演了他们最后的依依惜别之情。辉说道:“回去后一定要与我联系。”语气那般坚定,那般动情。洁在火车上哭了一路。回家后,由于找工作之事,洁暂且将辉搁置一旁。等到一切安稳下来,再去联系时,辉却如同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洁既担心又难受,还增添了恨意。洁明白无法与辉在一起,但她不想这么快就与辉失去联系。无奈之下,她只能一遍遍地回忆,在回忆中爱着恨着。就在这个时候,一群追求者向她发起了攻势。她断然拒绝了所有人,唯独除了光良。
光良是她母亲工友的儿子,两人自幼相识,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一日,她意外收到光良发来的短信:“洁,能请你看电影吗?” 洁愣了片刻,虽然很烦有人在这个时候约她,但她并不讨厌光良。正欲答应之际,又收到了光良的第二条短信:“也许是我太唐突了。”洁只好客气了几句,委婉地拒绝了。那段时间,洁时常魂不守舍,睡眠不佳,睡着了也反复做梦。她常常想起自己的初恋情人,回忆着与他在一起的情景,那仿佛是笼着轻纱的梦。有人说,回忆总是美好的。因此,洁的初恋在她反复的回忆中一次比一次完美,她的痛苦也一次比一次深入骨髓。
光良凭借着他的特殊身份,经常到洁家来。洁的父母对他极为喜爱,暗地里早已将他视为女婿。于是,在洁面前说了不少光良的好话。光良约洁,她也会出去,但他们并不像情侣那般相处。一次在去电影院的路上,光良试着去牵洁的手,没想到洁夸张地跳开了。光良尴尬至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洁也为自己的夸张举动吃了一惊。洁觉得光良不错,但与他在一起总找不到怦然心动的感觉。于是她心想,光良只能做朋友,不能做恋人。
洁的生日到了,父母亲为她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光良给她买了生日蛋糕和一条项链。她感到非常开心。席间,光良亲自为洁戴上了项链。洁和光良的父母看着两个孩子整天黏在一起,以为他们已然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便开始筹备他们的婚事。洁从父母那里得知这一消息后,内心十分不安。难道我就这样嫁人了吗?不,不能,我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能如此草率地把自己嫁出去。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洁决定约光良好好谈谈。咖啡厅里,音乐轻奏,烛光摇曳。洁和光良坐下后,要了两杯咖啡。烛光在光良兴奋的脸上不停跃动:“好像你主动约我出来还是第一次吧,呵呵。”洁看着光良兴奋的样子,心里隐隐作痛。她真的不忍心将昨夜想好的话告诉光良。他们喝着咖啡,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其实,只是光良一个人眉飞色舞地在高谈阔论,洁只是听着,仅仅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实际上她在想自己的心事,思索着那些难以启齿的话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洁的心揪得越来越紧。没时间了,不能再等了。“我们还是做朋友吧。”洁终于鼓起勇气说道。“什么?什么意思?” 光良突然听到洁迸出这么一句,满脸疑惑。“我真的不适合你。” 洁说出第一句话后,接下来就不那么困难了。光良总算听明白了洁的意思,反问道:“为什么不适合?为什么啊?”“光良,我曾经恋爱过。”“恋爱过怎么了?我也有啊。你是说大学里吧,有几个大学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呢?不过那些都过去了。”“但,但我不同,我的感情好像被他全部抽走了,我没办法对你热情起来。”“没关系的,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说这话时,光良的心开始有些失落了。他既怨恨洁所说的抽走她全部感情的那个他,又嫉妒他。“其实,我对你真的没什么感觉,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光良终于忍不住了,他对洁的初恋情人的恨和嫉妒,都比不上这句话更能打击他。他的自尊心彻底被击垮了。他不想再在洁面前多呆一秒钟,匆匆离开了。
双方的父母很快得知了他们分手的事情。洁的母亲怒气冲冲地指着她的鼻梁说道:“放着这么好的小伙子不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也许是出于赌气,也许是为了挽救自己那颗破碎的自尊心,光良很快就结了婚。洁偶然听到别人议论起光良现在如何出色,就免不了怀疑起自己当初的选择。我真的做错了吗?洁有时会在心里偷偷地问自己。
一次初中同学会上,大家都在畅谈自己的初恋故事。某女同学说起自己的大学恋情,不禁感慨道:“哎,初恋真好,那是最纯洁的感情啊。”一位男同学却不以为然,说:“什么纯洁不纯洁的,都是寂寞惹的祸。” 另一位男同学连忙附和道:“对啊,大学生活太空虚了,谈一场恋爱很有必要。” 接着,他转头对另一位男同学说:“对了,你那位初恋情人现在不缠你了吧。哎,善后工作一定要搞好啊,你看我,一回来,手机什么的都换掉,谁找得到谁啊。”几个女同学忙笑骂起来:“你们男的也太坏了吧。” 同学会之后,洁时常感觉有些恍惚。一天早上醒来,她突然回忆不起辉的样子,只记得有这么一个名字。她不禁问自己,辉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呢?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开始想起光良,想起光良对她的好。后来想到光良结婚的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于是,她什么都不想了,一提感情之事,心里就觉得烦。母亲为她安排了几次相亲,她都没有去。就这样过了一两年。突然,母亲又旧话重提。
第二天吃中饭时,洁对她母亲说:“妈,我听你的。” 母亲虽然对她很生气,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母亲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乐得饭都没吃就去安排了。这次相亲没有成功,男方嫌洁年纪大了不喜欢。洁也没有任何感觉,又任由别人安排了几次。在她母亲的一再努力下,终于谈成了。对象是个做生意的,家里还有点积蓄,只是人长得闷了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天夜里,洁被丈夫如雷的鼾声惊醒。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忽然觉得很陌生。为什么自己会躺在这个人身边呢?她们之间有什么感情可言吗?洁越想越觉得孤独。再也睡不着了,她穿上睡衣坐到阳台上。洁看着深邃的夜空和那轮月亮,无来由地便想起光良,想起光良追求她的日子。继而又像失忆的人突然恢复记忆一样,想起了辉,想起了初恋,想起了那场初中同学会。她不禁想笑,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婚姻?呵呵呵,太可笑了,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