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前几年我在书店遇见过这本书——《起风了》。

这册书装帧精美小巧，封面配有宫崎骏同名电影的图片，我立刻就被吸引了。想着已经看过电影，拿起来放下去，终究没有入手。昨天在读伍尔夫的《墙上的斑点》一书时，《起风了》竟然被收录在这册书后面，于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便读了下去……

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我想起，那是些夏天的时光。那时你总独自站在一片芒草茂密的原野之中，心无旁骛地作画。而我总是躺在一旁的白桦树树荫下，悄悄地凝望你。

如果看过宫崎骏同名电影《起风了》，那么读到开头这段文字，脑海自然就会想起电影那个镜头：蓝天白云下，身着一袭淡黄色长裙、头戴一顶装饰隐约像向日葵草帽的菜穗子静立在碧草苍茫的原野上专心致志地作画，恰巧在二郎路过的时候，起风了……而电影中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同乘前往东京的火车上，二郎在一节车厢的门口处读书，菜穗子在相邻的车厢门口看风景，列车呼啸而过，一阵风吹走了二郎的草帽，恰好被菜穗子伸手在风中够到。她说：“起风了”，他说：“好好活下去”……

接着再读故事，才发现原著与改编后的电影剧情基本不一样。

原作《起风了》是堀辰雄最广为人知的小说，相比起电影的复杂情节，原作只是讲述了一个简单的故事：故事中的“我”陪身患绝症的爱人节子前往环境清幽的八岳山麓疗养，最终节子病逝，“我”一个人又重回这个村庄，大雪纷纷而落。“我”追忆着过往在高原疗养院度过的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生活，在面对着日益临近的死亡的同时也在努力寻觅着生之幸福、爱之纯美。

堀辰雄是芥川龙之介的得意弟子，1938年以自身经历为基础创作小说《起风了》，他擅长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人物纤细敏感的内心，作品氛围哀婉缠绵，有着凄美的情感基调，优雅细腻的笔触让人不知不觉就沉迷于他字里行间的深情缱绻。他对自然风景的描摹也同样出色，明净清丽的文字下仿佛流动着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卷，除了呈现出饱满的画面感，还能让人听得见声音，闻得到气息。读《起风了》，你会看到他写庭院里含苞待放的花蕾、大山里的落日、深林里的雪景……看着这些文字时，你仿佛闻得到花儿的清香、触摸到夕阳余晖洒落窗前的温暖、听得到初雪落下的声音……

故事由序曲、春、起风了、冬、夜、死亡阴影之谷这六小节构成，从阳春三月漫山遍野的花开草绿写到清幽冷寂的寒冬时节，随着时间的推移，节子的病情每日愈下，而在有限的时日中他们却心心相惜、柔情厮守。尽管疗养院里不断有人病逝，冬天的山麓笼罩在寂寥的风雪中，他们的爱情也因日益逼近的死亡而弥漫着忧伤绝望的气息，但小说整体上却带给人一种美好和期许。小说中着墨最多的不是生病、死亡，而是幸福与美好，是那带有淡淡悲伤的幸福，带有几分死亡味道的生之确幸。

两个人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时间的掌控，细味着彼此的生命与感情，在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中感受一种魅力，一种更加细腻、更加舒缓的如同一起品尝禁果的味道。“我”与节子并不沉重，在山中养病，反而像度假一般，散发着玫瑰色的甜蜜。病重的节子即便在咳血，下一秒钟便笑语盈盈，温柔满足。山麓间风景如画，两个人常常一同出神地眺望着同一个远方，看同一片风景，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站在窗前。

唯有一次，节子站在森林中与爱人并肩看风景。忆起两年前他们一起站在对面的山上眺望这边的风景。

“我们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山，怀着与最初的那些日子里并无二致的爱慕，揽着彼此的肩头伫立，任凭我们的影子在草地上渐渐地伸长、爬行。”

多想这一生都能与你并肩看风景。因为生死无常、世事难料，对生、对爱、对幸福都愈加珍惜。越大的不幸越能让经历的人看到幸福的模样。在字里行间寻摸着他们对生的热忱、爱的深情不禁让人湿了眼眶。

小说的结尾处讲了“我”独自一人去了阔别三年半之久的那个村庄过冬，那是节子离开之后的第一个冬天，对爱人的怀念与追忆时常萦绕在他孤寂的心头。在爬上小屋二楼，看到床和椅子都是双人用的，他写道“这一切就像特意为你我的生活而准备的一样——说起来，以前我是多么向往和你一起住在这真正的山间小屋中，一起举案齐眉地平静生活啊……”

来到曾经陪节子画画，正中挺立着一棵白桦树的草原，带着怀念把手紧紧贴在留有残雪的树干上良久，直到手指尖几乎冻僵……

圣诞夜从邀请他去过节的村民家离开，他独自朝着自己山中的小木屋走去，惊异于黑暗寂寥的雪原中一道幽光，原来那是位于山谷最上头的自己的小屋洒下来的一束光，没想到居然能照射到谷底的森林里来。可是当他走到小屋的阳台，发现小屋的灯火却只能在房子周围投下微光。

于是便想“这灯光的光影，不正像我的人生一样吗？我以为自己的生命之光，就只能照到周围不多的距离。可事实上，它却如同这小屋的灯光一样，比我想象中照到的距离远的多。那些照射出去的光芒并不跟从我的意识，它们在各处发亮，将我的生命扩展出去……”也许正因这感悟，让我又想起了节子，想着她对自己的爱，想着自己身上那远比自己想象的多得多的勇气，开始觉得自己会同大家一样唤这个山谷为幸福之谷……

在故事的结尾，我想起他们在出发去山麓疗养院之前，两个人曾在花园里的闲聊。衰弱的节子用哽咽的中音说：“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又想活下去了……”接着她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因为.…..有你在……”。还有在前往疗养院的火车上:我们坐在二等车厢某个空着的角落，彼此将膝盖紧紧贴在一起，似乎这样子，就可以温暖两个人的心……

无论是小屋的灯光还是节子的爱，都给人带来了无限的光暖与希望，依循这份温情足以让柔软的生命迸发出更多的坚韧。

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这是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夏天，“我”有次脱口而出的诗，从那以后，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念起。曾经忘却的那些愉快日子的记忆，又在念起这句诗的同时苏醒。那是我这一生中，比活着本身，更加真切，更加栩栩如生的美好时光。

掩卷遐思，节子的离去宛若风过后一树樱花的飘落，在空中优雅蹁跹。而“我”亦是怀着对这样美丽生命的追忆获得了灵魂的救赎，坚信着我们拥有的幸福。正如法国诗人保罗.瓦勒里，在《海滨墓园》中说：“起风了，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记住，别轻言放弃。”

《起风了》关于爱、关于美、关于生命的尊严与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