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咱们聊一个人。通过他的故事,也许我们能体会到一种在复杂环境里的生存之道。
这个人是谁呢?民国时代的人物,叫唐生明。他的哥哥更有名一些,叫唐生智,国民党的一级上将。国民党内派系山头众多,唐生智算是山头之一。连蒋介石都要让他三分。
有这样一个大哥,我们今天要说的主角——唐生明的日子当然也差不到哪里去。1926年,唐生明毕业于黄埔第四期,几年后就成了第八军副军长。
说他是军人吧,他身上的很多气质又不像军人。比如从小荣华富贵,唐生明喜欢各种吃喝玩乐,爱享受,也会享受。再比如,唐生明自己没有什么政治立场,和各派政治人物随意来往,也没有什么心机,只要遇到说得来的朋友,就和人推心置腹,无话不谈。他出手大方,为人洒脱。虽然是高级军官,但没啥军人的刻板和严肃。就是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
本来唐生明这一生也就这样了。但是1940年春天,他这一生最大的戏剧突然开场。当时他在长沙当警备司令,这时抗日战争时期,蒋介石突然下令召见他,让他赶紧去重庆。什么事呢?
你想,1940年,抗日早期的几次大会战已经结束。日本停止了大规模军事进攻,国民党也无力立刻展开反攻。汪伪政权已经建立。1940年时国内形成了国共日伪四种政治势力并立的局面。相比刚刚开战时,局势算是稳定多了。
蒋介石这个时候为啥想起了唐生明呢?想给他个任务,让他去南京上海,去汪精卫伪政权的地盘里去假投靠,真卧底,去当间谍。
你可能奇怪,不是说唐生明是一个花花公子吗?也没有受过什么特工训练,他怎么能当间谍呢?能啊。
第一,汪伪政权中的高官,很多过去是国民党的大员,和重庆方面有同学、同事、战友、上下级等千丝万缕的老关系。唐生明就在这个圈子里,跟这些人往往都有交情。就连汪精卫,也可以算是唐生明的朋友。因为蒋介石和宋美龄结婚的时候,唐生明就是代表汪精卫和唐生智到场祝贺的。所以,唐生明可以起到普通特工起不到的作用。
第二,当时的汪伪政权,上上下下各怀鬼胎。既要当汉奸拿当时的利益,又怕绝了自己的后路,这帮人对谁都不信任。要想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让大家都接受你、信任你甚至喜欢你,这事看起来容易,其实很难。绝大部分人根本做不到,勉强去做也生硬笨拙、漏洞百出。但对唐生明这样的花花公子来说,却非常轻松。平常吃喝玩乐就是他的生活方式。他无需伪装也不用训练,只要扮演自己就行了。你看,吃喝玩乐在某些时候也可能是重要的技能。
接受蒋介石派给的任务之后,唐生明就以花花公子不适应大后方的艰苦生活,要返回上海过好日子为由,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沦陷区。为了假戏真唱,他哥哥唐生智还登报发声明,和这个“不争气”的“汉奸”弟弟断绝关系。重庆这边也发了对他的通缉令。
汪精卫那边呢?那就非常高兴了。为啥?你想,日本人为啥要支持汪伪政权啊?就是指望汪精卫大旗一竖,国民党各路大员纷纷来投靠嘛。但是这种情况迟迟没有出现,汪精卫在日本人面前也很尴尬啊。现在来了个唐生智的弟弟,虽然是个花花公子,那也是聊胜于无啊。
唐生明到了上海以后,果然,汪精卫、周佛海特意设宴欢迎。虽然也不是没有疑心,但是一看唐生明还是公子本色,天天吃喝玩乐,也没有什么图谋,不干任何正事,渐渐也就不设防了。
从此开始,唐生明就周旋在汪伪政权的高官中间,干了好几件漂亮事。比如,利用日伪之间的矛盾,挑动日本军官毒死了大特务头子李士群;搜集到日本海军的情报,送给美国人,美国海军利用情报主动出击,重创日本海军。抗战胜利后,美军专门派人到上海向唐生明当面致谢,说这是中美战时合作中最突出的一项成绩。
但是,你别忘了,上海说到底当时不是汪精卫的地盘,其实是日本人的地盘。唐生明虽然在汪伪政权中游刃有余,但是如果日本人发现他是重庆方面的间谍,汪精卫也保不住他。后来果然出事了,因为唐生明发给重庆的一封电报被截获,日本人知道了唐生明的真实身份。
唐生明本来以为我命休矣,但是没想到日本军方对他非常客气,说一直苦于找不到和蒋介石直接联系的方法,这下终于找到了。一方安排之后,各方达成默契以后,日本人就在唐生明家里放了一部电台,让他专门负责和重庆联系。甚至当时上海电力供应不足,要专门轮流停电。日本人特意安排唐生明家的地段不停电。不仅如此,当时处于战时,上海的粮食、汽油等物资供应紧张。日本人特意给唐生明设了“专供”,各种生活物资绰绰有余。要知道,汪伪政权的很多高官都没有这种待遇。
唐生明在上海的家简直就成了重庆政府的“大使馆”。从此以后,虽然各方都没有公开承认,但唐生明实际上就成了蒋介石、汪精卫、日本人三方之间的联络人。尤其到了抗战后期,很多汪伪政权的高官一看日本人不行了,都希望通过唐生明和重庆建立联系,取得重庆的宽大。唐生明的家一时门庭若市。
抗战胜利以后,唐生明身份公开,成了抗日英雄。后来一直活到了1987年,才以81岁高龄,在大陆的政协委员的任上去世。
你看,这么一个人,生下来就享受荣华富贵,说起本事也就是吃喝玩乐,说起性情也就是天真烂漫,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才能,在那么个乱世里,不仅一生平安,而且还立下奇功,即使在极其复杂的环境里,也可以转危为安。顺便说一句,唐生明的妻子还是电影女明星徐来。这个人的命真是好得让人羡慕。
那你说这完全是因为命好吗?也不一定。至少,我在他的故事里就读出了在复杂环境下的两个处世之道。
第一,我们一般以为,在复杂环境中,生存下去策略是提升自己的力量,让自己变得更强。但是唐生明的故事告诉我们,独特性才是生存的资本。在当时的上海,日本人、汪精卫,谁的力量都比唐生明强,但是因为唐生明占据了一个独特的生态位。所以事后来看,当时的上海,谁的安全性都没有唐生明高。就像前不久有一位投资人跟我讲的,在一场经济危机中,什么样的企业能活下来?强大的企业不一定,但是在市场中有独特性的企业活下来的概率反而更高。
第二,我们一般以为,在复杂环境中,尤其是艰险的环境中,保守自己的秘密是生存的策略。但是唐生明的故事告诉我们,不,正好相反,谁的透明度高谁更安全。
唐生明在抗日战争的后期,在上海实际上已经是一张摊在桌上的明牌,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可能各怀鬼胎,只有他,身份明确,意图明确,资源明确,危害性也明确。高度的透明性,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怎么利用他,在什么程度上有求于他。不管是什么样的复杂局面,说到底,这个世界最欢迎的还是确定性。 谁把自己变成了复杂环境里的一个确定性的因素,谁就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