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夜,从芦苇丛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有一个人错脚跌入山沟里,在月光的照射下,血光满面。
啊……阿哲惊醒,他坐起来,摸了摸发疼的头,发现缠着绷带。
他忍着痛,吃力的打开房门,客厅传来争吵的声音。
“老何,我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着,你没事找事带个人回来干嘛?还满身是伤呢。”刘凤华边嗑瓜子边说。
“他在外受伤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让人知道会怎么说我啊?”何耀宗说。
“我不管,伤好了立马送走,多一个人多一碗饭。”刘凤华用力放下瓜子,不小心撒了一地,走出门,带上一句,“我出去搓几把,不用等我吃饭。”
何耀宗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瓜子,叹了口气,默默蹲下一颗颗捡起,从背后看像极了正在播种的农民。
“哥哥,给你糖,爸爸小时候常说吃了糖就不会痛的了。”何宇微笑着用纤细白净的手拿着糖伸向阿哲。
阿哲被突如其来的糖弄得不知所措,他看着这个拥有毫无瑕疵如黑珍珠般的眼睛和甜美的笑容的女孩,他忘了疼痛,就这么呆呆地一时说不出话。
阿哲好久才憋出一句,“厕所在哪?”
何宇说,“左转走六步。”
阿哲走时顺手拿走何宇手上的糖。
一颗糖,在不经意的瞬间秘密的在他们彼此的心里撒下了春天的种子。
2
晚餐时,何耀宗问阿哲叫什么名字。
阿哲想了想,说,“阿哲。”
何耀宗又问,“阿哲,你怎么会跌落到山沟里呢?你家在哪里啊?”何耀宗查户口一样把阿哲问了个遍,可是得到的只是摇头。
何耀宗自言自语说,“唉,这肯定跌坏了脑子了。”随即又摇了摇头。
何宇说,“阿哲哥哥,你的家也像我们这里一样种满向日葵吗?”
阿哲问,“什么是向日葵?”
何宇说,“向日葵是一种花,它天天都要面对着太阳,很漂亮。我妈平时吃的那些就是向日葵里面的种子叫葵花籽。”
饭后,阿哲回房间休息时想起何宇说的话,于是抓了几颗客厅里的葵花籽,尝了一下,味道怪异,味生,难吃。
在阿哲养伤的这段时间里,何耀宗四处打听有没有哪家丢孩子的,可是东南西北,这条村也就这么大,都说没有。
而刘凤华每天都是丢下一句,我去搓几把,就出门,直到临近深夜才回来。
阿哲就像一张白纸,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
无聊时,何宇给他讲向日葵的故事,给他讲向日葵多么好看,说到好看,何宇就沉默了。
阿哲问,“怎么了?”
何宇说,“没事,喉咙干了,想喝水。”
阿哲给何宇倒了一杯水。说,“我想看向日葵,你能带我去吗?”
何宇连忙摇头说,“不行,爸妈说我不能出门。”
阿哲说,“好吧。”
话音未落,何宇说,“除非你牵着我的手,我带你去。”
阿哲尴尬道,“这……好吧。”
时至夏天,春天播种的向日葵夏天收,现在正是花开最美丽的瞬间。
阿哲牵着何宇的手,走在乡间小路上,阿哲的心如小鹿乱撞。
何宇说,“直走十二步,左拐再走十五步……”
阿哲按照何宇略带怪异的指路法,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片葵田。
阿哲感叹,“好漂亮,每一朵向日葵都面对着太阳微笑,像一片金色的笑脸。像你一样,很阳光,很可爱。”后面的一句用蚊子般的声音带过。
何宇会心一笑,深吸一口气,“好久没来了,还是那么香。”
阿哲问,“什么香啊?”然后用自己的鼻子闻遍东南西北风,都闻不出一个果然。
何宇说,“向日葵的花香啊。”
阿哲说,“我只闻到一股植物的味道啊。”
何宇说,“用心去感受,那是阳光的味道。”
何宇闭上眼睛,像是在感受又像在聆听向日葵的心事。
每一朵向日葵都竞相争阳,一直往有阳光的地方生长转动。
远处有两朵一高一矮的向日葵,高的遮住了矮的,矮的那朵向日葵,争不到阳光,只靠着那一点微光,那一点壤分,生长得岌岌可危。
阿哲有心无意的摘了那朵高的递到何宇面前,送给你这朵充满阳光的向日葵。
何宇捧在手心,惊喜之余又有点暖心。心里在想,你是我的阳光吗。
向日葵绽放的不仅是爱情,还有对梦想的憧憬、对生活的热爱,面向太阳就会是希望,勇敢成长就是种锋芒。
3
何家像经历了一场暴风雨,从门口就能听到刘凤华咆哮般的声音。
“我不是叮嘱你不能出去吗?要出去爸妈可以带你出去。”刘凤华对着何宇骂,全身都是颤抖的,仿佛要把今天输掉麻将钱的那口闷气给发泄出来。
“这不是回来了吗?阿哲又不是外人。”何耀宗说。
“你闭嘴,当初叫你送走,什么不是外人,人家跟你很熟吗。”刘凤华指着何耀宗说,又看了一眼阿哲。
何耀宗叹了口气,不说话。
“阿哲哥哥不是坏人。”何宇认真的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滚。
阿哲边听边手握拳头,终于在何宇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忍不住了。
“刘阿姨,你为什么每次都看我不顺眼,我只是带何宇妹妹出去看向日葵而已,有错吗。”
“没错,你没错,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让我女儿出去,哪个做父母的不想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出去跑,但是我女儿跟你不一样啊,她的眼睛看不到,没有光,你说我怎么放心得下。”说着说着,刘凤华就这么哭了出来,仿佛这些话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何耀宗又叹了口气,扶着刘凤华回到了房间里。
阿哲愧疚,如果细心观察他就会发现何宇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他看着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孩说,“对不起。”
何宇摇头,“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应该对你说向日葵,更不应该带你去看,其实是我自己想看向日葵,好想好想。”
阿哲默然。
原本一个很简单满足的事情,可是对于一些不健全的人来说无疑是个遥远的梦想。
阿哲坚定的说了一句,“我替你看,给你光。”
不知不觉在阿哲心里有一个信念伴随着那颗种子悄然而生。
4
过后的时间,刘凤华再也没有说过阿哲什么,像是默认了阿哲在何家的存在,而何耀宗更是无话说,他原本就是个乐于助人的人,何况阿哲伤了脑袋,失忆。
何宇一开始一直躲着阿哲,可是这屋子就那么大,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本来阿哲就是一个不安分、鬼点子多的人,他时常唱歌、讲笑话、讲故事,总之他喉咙里能发出声音的部位都毫无保留的用尽了力气,想让何宇听到他的每一句话。
有一次阿哲在何宇房门口讲故事。
有一个男孩,他放荡不羁,为了逃避父母每天给他安排的日程表,为了没有感情的婚约,他从南逃到北,可是怎么逃也逃不掉。终于有一天,他的父母要来带他走,但是他逃到北方后遇见了一个女孩,他不想走,他发现已经深深的爱上那个女孩了,因为那个女孩有一双世界上最动人的眼睛……
突然,房门打开,何宇走了出来问阿哲,“那个男孩是你吗?”
阿哲没有回答,他想起那天,也是在这个地方,他看到那双毫无瑕疵如黑珍珠般的眼睛,那是世界上最动人的眼睛。
他向前,轻轻的把何宇拥入怀里,就这么静静地。
阿哲说,“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就喜欢。”
何宇身体轻微颤抖,想挣脱。
可是又不愿意挣脱。
阿哲的身体充满了阳光的味道,从他出现的那刻起,她就知道她眼前的世界会充满阳光。
他给她温暖、给她惊喜、给她希望、给她梦想。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她的眼睛让她心生怯意,她不敢接受,她怕给不了完整的爱情给阿哲。
何宇努力挣脱阿哲的拥抱,说,“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阿哲努力不放手,势必要把何宇身后的黑暗打倒。
阿哲说,“不,你说谎,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怕给不了我完整的爱是吗?你相信我好吗?我会让你恢复光明的,哪怕我用我的双眼换你的双眼,我要让你知道我永远都是你的阳光。”
何宇听完后又再想那个问题,你是我的阳光吗?
对啊,你永远都是我的阳光。
最初的悸动,从相遇的那一秒就早已注定,有些不经意的瞬间,即是永恒。
5
北方的夏天不像南方夏天那么闷热,阿哲和何宇会坐在葵田边感受晚上的向日葵,听向日葵说悄悄话,晚风一吹便会听到各种梦想的话语。
有一次他们坐在葵田边。
阿哲对何宇说外面的世界多么五彩缤纷,说世界七大奇迹、名川大山、七大洲四大洋和各种不得不去的地方。
阿哲调侃说,“世界那么大,我们该出去走走。”
可是何宇明显心不在焉。
阿哲又说,“你知道吗?尼斯,法国南部的一个城市,靠着地中海和阿尔卑斯山,天气很好,冬暖夏凉。尤其在冬天,早上可以在山间滑雪,下午可以在海滩晒太阳,还有那些意大利风格的房子,老了就去那买一套,安度晚年也不错。这是我一直所期盼的生活,和相爱的人,远离都市的纷扰,简单的过日子,你愿意去吗?”
说完他看向何宇。
何宇看向天空,目光深邃,星星很亮,却满怀心事。
何宇说,“有一年,有个母亲用单车载着自己的孩子出门买菜,路过葵田的时候,孩子兴高采烈的在车上乱动,一不小心没有抓稳,就这么脑袋着地,淤血压迫视神经导致眼睛失明,做过了手术之后还是没有恢复光明。
在那一年,不管太阳有多炙热,有多亮,不管向日葵开得多么漂亮,在那个家庭都是暗淡无光的。
后来那个孩子长大后发现,其实看不见生活也可以自理,除了看不到五彩缤纷的世界,其他的都与常人无异。”
阿哲知道她在说自己,像他也在对何宇说自己一样,可是他就是不愿妥协,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有一点机会他都不愿意去放弃,说不定哪天爱神眷顾我们呢?
阿哲说,“让我试试好吗?爱情的力量是可以产生奇迹的,相信我好吗?”
阿哲拥抱她,这次她没有挣脱怀抱,她也想这样平静的给他拥抱,不用担心太多。
何宇说,“带我去你说的尼斯好吗?”
面对爱情,我们都不应该向困难妥协,能遇见的不容易,对的更难,所以珍惜。
6
在医院里,医生给何宇做了一套检查。
阿哲不想让何宇知道检查结果,就让何宇坐在门口等他。
医生说,“情况不乐观,失明太久了,当时医疗设备不完善导致淤血还没有去清,又或者是心理上的原因,但是不能再做手术了,如果要做会很危险。”
阿哲急了,问,“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医生摇了摇头说,“按我们医院的条件很难。”
阿哲又说,“把我的眼角膜换给她行不行。”
医生说,“她的眼睛是没有问题的,换眼角膜没用,而且我们也不接受活人捐赠眼角膜。之前她母亲也经常来说要把自己的眼睛换给她女儿,我们都给她解释很多遍了,她母亲就是不信,隔三差五拿着钱来,说要给她女儿换眼睛。”
其实何宇一直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老天让她看不见,可是听力却异常灵敏。
有时候优点也是缺点。
她不明白,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受罪,身边的人都跟着我受罪,她不希望看到身边的人这样为她,她觉得自己活得很累,累了自己,累了爱她的人。
想着想着,她一步步后退,她要离开,她要走,她心里喊着,不治了,就这样,不治了,就不用连累爱她的人,她继续一步步后退,背后就是楼梯口了。
碰巧被赶来的刘凤华看到,她远远的喊了一句,“女儿,小心啊。”
可是这时候所有熟悉的声音都像惊弓,何宇不小心错脚跌落了楼梯。
如梦一般,眼前所有的幻象都是静止的,接着崩碎,破灭。
在病房里,何宇安静的躺着,头部缠着绷带,旧伤加新伤。
医生说,机会渺茫,要靠她自己。
刘凤华整天以泪洗脸,一个劲的对何宇说对不起。
何耀宗却整天唉声叹气。
阿哲看着床上的何宇,心像被刀割了一下,隐隐作痛。
当初第一眼,他就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了,为了她假装失忆,为了她一步走来,他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
想了一下,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阿哲说,“帮我救她。”
电话的另一边说,“条件。”
“我跟你回去。”
7
一个月后。
漫长的夏天,像梦一样。
何宇终于能看见了,医生说是个奇迹,因祸得福。
可是何宇并没有得福,她总是感觉好像失去了一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她经常头痛,有时做梦会惊醒,又很熟悉,整天问刘凤华和何耀宗,尼斯是什么?
一天,何宇刚出门,突然头痛,她按着头,蹲下,异常痛苦。
有个人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拿着糖伸向她,对她说,“我爸爸小时候常对我说,吃个糖就不会痛的了。”
何宇说,“你谁啊,当我三岁小孩啊?”
那个人笑笑说,“哈哈,对不起。”说完把糖放在何宇手中,又说了一句,“给你的。”
说完,那个人转身离开,背影有点苍凉、悲伤。
何宇大喊,“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尼斯?”
这一声伴随着风,飘啊飘,飘到远处的葵田里,农民正在收获着葵花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