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呃”院子里驴叫声让庞掌柜的眉头直皱,他清瘦地左手抬起扶扶眼镜,顺手展开手指捋一捋上唇的两撇花白胡须,又拢成空心顺势捋完下巴上的山羊胡子。
“满贵,去院子里瞅瞅,驴又咋了?”
十九岁的小伙计满贵趴在大堂的桌子上,下巴颏搭在两只曲着的小臂上,眼睛迷离着打瞌睡,听到东家的声音,迷瞪过来,听了两声随口道:“还不是黑老七,这个鳖孙,肯定是又抽驴呢。”
说着话的当口,满贵站起身,抽下搭在肩膀上的抹布,攥在手里,扭身出了大堂。
初冬的阳光还带着些秋日的热乎气,天也没有起风,披霞般灿烂地晒在人身上,有些暖意。
穿着夹袄的黑老七敞着怀,头上冒着粒粒的汗珠子,脸涨的黑红,“我还不信治不了你,老子今个儿还就和你顶上了。”
“老七,你爹烦了,别折腾了。”满贵抖手把抹布打了个“迎客响”,“啪”的一声加强着“爹”那个字的重音。
“是你爹。”黑老七头也不转地回道。
“不是你爹。”满贵乜斜着眼看着黑老七。
“是俺爹。”
01.
庞掌柜早年还叫庞世英的时候,是阔过的,他是北洋军第四镇,某师后勤处的一个副官,主管运输,手下光是听差的马弁就有三个。
大帅们打仗太频繁,没几年,军队散了,庞世英带着一万大洋做起了买卖,先是去口外往关内贩羊,初始还有过去的军中交情帮衬着,一路上倒也算顺利,做了两回挣了钱。
第三回去口外的时候,才出张家口没多远,就遇到了马匪“一阵风”,不但是钱被抢了个精光,人也被绑了票,看押他的就是黑老七。
十六岁的黑老七当时只是叫黑七,还不老,只是黑,寡瘦,像个丝瓜秧子,脑袋上还盘着个黄毛小辫,他在一个老匪的手下协管着地牢,牢里关着肉票。
庞世英第一回见到黑七的时候,黑七就“呸”了他一口,这事儿后来黑老七一想到,就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那是一个秋天的中午,黑七的老匪舅舅又喝多了“猫尿”,歪在草堆里扯起了震天呼噜,黑七端着盆清澈见底的粥给肉票喂食。
庞世英坐在方圆五尺的黄土坑里看着天,头顶三尺是手臂粗的木栅栏,被绑了七天,一天一小锅清水粥,让他实在是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走了过来,庞世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吃一顿饱饭。
黑瘦的刀条脸才出现在庞世英的眼前,他就鼓足了力气,举起了手,两根手指间夹着一个豌豆大的金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