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是我的亲姑姑,我家父辈兄弟姐妹6人,她是老幺。家庭虽然贫穷,却也是百般疼爱过的小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是皮肤白皙,身材窈窕,说话轻声细语,一副江南清秀女子的模样。
只比我大17岁的小姑负责照顾了我很多年,我们感情极好。印象当中,年轻的小姑有一头很长很黑的头发,小圆脸,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为人处世很大方得体,尤其孝顺。
当然,这是她23岁之前的样子。她的灵魂与美丽都留在了23岁。
我5岁那年,姑姑离开了我们的小山村,出外打工。80年代,我们当地出门打工的人还并不多。当地靠种植白莲为主,日子倒也过得凑合。家里当时有台黑白电视,屏幕不大,当时的频道也少,却也是我们认识外界的唯一途径。那台电视机,让我们看到外面的繁华,也让小姑知道了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
有一天,小姑告诉我她要去远方了,说是去寻找什么。爷爷奶奶当然不愿意他们最小的孩子离开身边,所以坚决拒绝了小姑出外打工的请求。也许是年轻任性,也许是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太强烈。有一天早上,母亲发现我和妹妹的压岁钱不见了,也不见踪影的,还有小姑。
那时候的小姑是任性倔强又勇敢的,与以后的她判若两人。
再见小姑是在一年半之后,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男孩。
美丽的7月,正是当地白莲丰收的季节。一区一区的莲田,叶挨着叶,层层叠叠,像一把把绿色的伞,挡住了阳光。田面上,是翠绿色的浮萍,远远看去,像是一道道的地毯。拨开浮萍,底下是游来游去的小鱼,都只有两根手指大小,当地称之为稻花鱼,味道极其鲜美。最美的当属亭亭玉立的荷花了,有粉色的,白色的,淡绿的,有单支的,也有并蒂的,美不胜收。
满塘延绵成片的莲花和莲叶之间,时不时出现两个身影,那是小姑和他的男朋友。印象中,小姑的男朋友好像姓邱,长得高高大大的,很俊朗的一个人。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小姑的。在孩童时的我眼中,邱叔叔对小姑很宠溺,总是深情的看着小姑,紧紧的牵着她的手。
走在莲花田,折一片大的莲叶,为小姑遮阳,趁人不注意,偷摘一颗莲蓬,小心翼翼的剥下莲子,去皮,掰开去芯,递一片到小姑嘴里,递一片到跟屁虫的我嘴里。我总是狼吞虎咽地吃下,抬头看小姑,她仿佛像是在品尝珍肴,慢慢地缓缓地轻咬一口,含在嘴里,有节奏地嚼,我似乎感觉到她满腔的甜味,伴着云津流入喉咙。然后她对着邱叔叔甜甜地一笑,两人四目相对,说不出的浪漫。
这是年幼的我第一次知道,世上有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
我们当地有一个风俗,有恋人见父母,必须由新人摆桌请长辈吃饭,有一道必备的食物,叫做“肉圆”,是由最好的土猪现取后腿上的精肉,放入大理石制作的大缸,然后用成人大腿那么粗的去过树皮的杉树,由两名男子合力敲打,直至将肉打成泥,佐以自家种植的地瓜粉,做成一个个圆圆的丸子。不管是过节过年,还是平时宴请亲朋,这“肉圆”是必须上的。特殊客人,如未来的岳父母这般地位高的话还需要加上个鸡腿,周边放上8个“肉圆”,盛在白底红花的大瓷碗里,双手毕恭毕敬的端给客人。若是长辈高高兴兴吃了,这事就成了,就算是认门。
我听小姑跟邱叔叔说起这个风俗,邱叔叔很爽快的答应了,并且两人说好第二天就去街上找最好的饭店摆一桌。想到第二天有好吃的,我兴奋的晚饭都吃不下了。
可是爷爷却大发雷霆,板着个脸,那天晚上,将父亲,大叔,二叔,小叔,大姑,二姑,母 亲,婶婶全部叫到了一起。农村的夜晚是安静的,除了蛙声,周围寂静得可怕。在家门口的大杉树下,平时用来乘凉的凳子坐满了家人。小姑和邱叔叔站着,低眉顺耳的看着爷爷。
“小邱啊!之前小莲承蒙你地照顾了,我代表全家谢谢你。”
“伯父,您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的,我跟小莲是……”
“你明天天一亮就回去吧!”爷爷打断了邱叔叔的话。家人都一脸不解又一脸无奈,没人说话,年幼的我似乎都感受到了当时那种针掉地板上都有响声的可怕的声音。
“爹,小邱是来提亲的!”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小姑清醒过来,急切地说道。
“我不同意!”爷爷冷冷地吼道。
“我就要嫁给他,你挡不住我的!”
“那你就没我这个爹,以后都不要回来了!”
那天晚上不欢而散,小姑也犟着脾气躲在房里好几天,偶尔爷爷不在的时候会偷偷溜出去见邱叔叔。母亲说,时间长了爷爷会答应的,当年外公也不同意母亲嫁给我的父亲,母亲扬着头被外公打断了竹扫把,最后母亲跳入家门前不远的水库,才得以成就了父母亲的一段姻缘。
全家人还是挺喜欢邱叔叔的,包括年幼的我。爷爷之所以不同意,是舍不得小姑远嫁,邱叔叔家距离我们一百多公里,在那个交通并不方便的年代,算是遥远的。10多年以后,我却嫁在了这里,这是后话。
又过了两天,是我们当地俗称“赶集”的日子,农村人口居住的很分散,每家每户都是独立的房子,村与村隔得更是远。买东西卖东西都很不方便,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一个日子。一般每月的农历初3、初8,13,18,23,28为“赶集”日,那天需要买东西的,卖东西的会聚集在最大的中心乡镇上,选择购买和售卖自己所需。是个异常热闹的日子。
那天小姑一早就梳洗干净,穿了她最好看的一件衣服,把头发整整齐齐地编成了两条麻花辫,黑油油地垂在肩膀上。她到家人每个房间问候了一声,还亲了亲我的额头。
小姑是打算趁那天人多和邱叔叔私奔的。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在房间看电视的我,突然就听到木板断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什么物体掉落的巨大的声音。我和母亲赶紧冲出门,对面闲置的柴房传来“哎呦”的声音。
是爷爷!只见他躺在地上,一脸煞白地冒着冷汗,右手扶着左臂在地上打滚。闻声而来的父亲、小叔叔赶紧把爷爷扶了起来。二叔哆嗦着手把摩托车骑到柴房门口,大家七手八脚的把爷爷送往集市的乡镇卫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