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水晶一样的蓝色,蓝的那样彻底,你会想起一些被蛛网缠起的往事在模糊的镜面里现出它原来的模样,也许你会就那样沉沉睡去。还没有波澜,清晰的纹路缓缓蔓延,我记忆里的你还是少年时那张有些稚嫩的脸。熟悉的午后,熟悉的画面,你走来,微笑着说,我们看火车去吧。
——林风
林风关上身后的门,拿着那把收藏多年的吉他来到院子里。雪还在下,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的晚些,却要比以往的大。姥姥还在床上不停的咳嗽,看来这个冬天并不好过,林风回头看了看姥姥的屋子,叹了口气。
Z市是个位于北方的小城,历史悠久,人口上万,很多外来户到此地打工。林风跟着姥姥从遥远的南方迁来,那时候父母还没有离婚,爸爸在小城谋了份相当体面的差事,每天早出晚归。妈妈没多少文化,在家里闲不住出去找了份清洁工的工作。爸爸是个好面子的人,工作需要到处交际,于是自然而然与妈妈的关系疏远了,每天带着公关出席各种酒会,这样一来二去,就出现了电视剧中已经俗的不能再俗的结局,离婚。在那之后的一个月,Z市下了一场好大的雾,妈妈在扫街的时候被一辆货车碾在了车轮下。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生之现实从来不会给你来得及准备的机会,于是林风和姥姥相依为命,每天放学后抱着吉他出去唱歌赚钱。
清晨6点钟,天色尚灰蒙蒙的没有从黑夜中挣脱出来,今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天气预报说最近有寒流过境。林风背着吉他来到一家亮着一盏小灯的摊子。
“老板娘,来一碗阳春面。”
“好嘞。”
他把吉他放在桌旁,看着远处城市的霓虹纷扰,一切黑暗的表象都如此华丽,掩盖着看不见的暴力和静静流淌的哀伤。这是座不夜的城。
“老板娘,阳春面。”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孩骑着单车摇摇晃晃的过来,还没停稳车就冲小摊喊道。
林风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是个漂亮的女孩,带粉色的蝴蝶发卡,穿着白色的小夹袄,下边是……一张顽皮而略微有些发怒的脸挡在了他前面。
“看什么看啊,没见过美女吗?真是。”
周围的目光集中过来,传来几声幸灾乐祸的笑声。林风一瞬间尴尬的僵在那里。
“你是哑巴吗?有胆看就没胆……咦,吉他?你的?”
“啊”林风还不适应她话题转变的速度,反应过来的时候吉他已经被女孩拿在手里了。
“对不起,小姐……不要碰我的吉他。”
那张脸又恢复了刚才的表情,“小姐?你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啊,还不如刚才哑巴好嘞。”
“女士……哦不……同学,我向你陪不是好吧,哎……不要弄坏我的吉他。”
女孩已经把吉他从封套里拿了出来,反复摆弄着。
“哎,小白脸,你会弹吉他?”
“嗯,从小就学。”
“不赖吗!看不出来,你不只会看美女,还真有两手,你们艺术家是不是都这毛病?”
林风心想,这是什么话吗,说着说着连艺术家都骂了,今天可真遇见“霉女”了。
“呀,到点了,老板娘,阳春面打包,快。”
“今天看在时间的面上先饶你一条小命,我的小艺术家。”说完拿着面噔噔噔跑过去跨上单车就向黑暗中奔去。
林风愣在那里感觉自己的脸热乎乎的,他把手撑在腮上,也不吃面了,静静地看纷扬的雪花。那一片雪花还没落地,就听见了一句“小白脸,你吃完可别走啊,你欠我一句解释,等我回来再和你算账哈。”说话的功夫,单车已经冲过小摊去了。林风感到脸上更热了,心一直扑通扑通的跳,从没有过的感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撞到小鹿了?女孩把车子踅回来微笑的看着他,“一定不能走哦。”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单车便又飞走了。
有时候你不能不相信生命中有一种你不知道的力量在支配着你,它往往出自偶然,那是你看不见摸不着猜不到的,它随时而来,随时而去,在你几十年的生命里你算不清它带来过多少你无法推却的东西,有的人叫它缘分,有的人叫它命运。林风遇见夏雨,很难说是缘分还是命运,或者两者都有吧,正因为有缘,才会有手掌心里错综复杂的命运,来来去去,像一张网,我们注定要在里边挣扎,沉沦与破碎。
林风在小摊里等了一会儿,看着雪渐渐小了便告别老板娘出来,往市中心广场走去,这几天他都去那里弹吉他,毕竟人多的地方总会有人欣赏。刚下过雪的广场上人并不多,有几对年轻的情侣在滑雪,一群灰白色鸽子站在广场雕塑的尖顶上,青灰色的天空下总让人有种莫名的伤感,尤其是在年轻不羁的岁月。
他弹起了吉他。
我想我还是要一个人走
冬天过去了也无法停留
我拿着我小小的灯笼
穿过一个又一个无人的路口
不要问我回不回头……
有人过来听他的歌,听的蹲在那里哭了;有人过来往琴袋里丢下钱慢慢走了;还有人看着天空不知想些什么。只是一首歌,却连起了好多人的过往,时光像蛛网不停的盘结交织,错落在年轮上的每一点,都有过芒针样的疼痛,有时候你会在时光的错位里感觉到它,你被粘在网上,变成化石。
她赶到小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很久了,她问老板娘他还会不会回来,老板娘微笑着摇了摇头,她怅怅的呆在那里看青灰色的天空,好像又要下雪了,街道两边没有一个行人,真是冷清的很。
“小姑娘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哪有,那个小白脸,色色的样子,我是来找他算账的。”
“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他朝那个方向走了,应该是到中心广场,前几天我看他在那里弹吉他。”
“谢啦。”
单车已经把小摊甩在了后面,向中心广场飞去,冷风砭人肌肤往脖子里灌,夏雨想起这一天她去见林风的时候,就会不经意的笑起来,也许是上天注定的牵引让他们遇见,她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少女一样在市中心的马路上横冲直撞,只因她喜欢上那个男孩,喜欢上他的眼睛。
市中心广场。他正低头弹着吉他,浓密的头发挡住了部分眼睛,夏雨听人说留长头发的男孩往往特别羞涩,他们之所以把头发留长是为了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眼泪。夏雨就站在离他20米的地方,20米之内是他巨大的磁场,20米之外是依然纷纷扰扰的世界,迷惑的人群。她就那样看着他,直到天又下起了雪,雪花落在他安静的脸上,苍白的手指上,温柔的嘴唇上。她因着他开始喜欢看雪,看雪在空中飘舞的角度,像他轻轻扬起的嘴角,有一种冰凉的温柔。
他仰起脸看见她,仿佛并不惊讶。
“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不,我希望你会来。”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我叫夏雨。”
“林风。”
那辆青春的火车开过来了,呜呜的叫着,想要说些什么,你听见了吗,像是藏着怎样的寂寞,在这个冬天,下着冰凉的雪。
然后她微笑着说,我们看火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