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如今我失去越多,越思念那晚本该灿烂短炫的瞬间—题记

天空突然绽出烟花。

扭头看向声源,来自埃尔米塔日博物馆方向,析入的光源则是第二次反光,斜对面的房屋大多都关灯了,烟花仿佛在那几面玻璃上升空、爆炸、滑落。

淡淡修饰过的夜,终了还剩下些露着的星星点点,如同丝丝泪光,其中的期盼和随之而生却凋不尽的青夜,缕缕凌晨的新声缓步而来。此时的我,半光着腚坐在半开的窗柩旁,注视着半透明如液体般的天空。

昨夜星辰昨夜风。

那日最后的一项活动同样是赏烟花,那时千篇一律的日子之无意义,令我直到现在依旧心驰神往。

按惯例在历史悠久的宾馆,家乡新年一般都有特殊纪念活动,所有情景亲切真实如昨日的黎明刚刚过去,我和父母在衬衫上佩戴闪光的小物件,在老区江畔楼宇中赏歌邀舞。那个舞台被同样二楼左右臂展的楼梯环抱,主厅中星罗棋布十几二十张圆几,分散四周的扬声器发出震动,使得康乃馨绿叶颤抖不住,有的座上酒撒在真丝提花缎桌布上、有的主客倾盘换、有的板凳空着、光线穿过云纹,主人也许正在走向二楼,经过的雕花扶栏漆得锃亮,不时俯瞰舞台,倚靠着黄铜栏杆处交换名片、抑或者在深处会议室中饮用香槟、举起写有不同数字的牌子,两位安保告诉我:这是大人的活动,你可以先去放映室看看电影,待会就可以在楼顶赏烟花了。

我小时候以为这样的日子如此往复,是一场永不散场的戏剧。

打了一个寒战,才发现忘了关窗,我下意识的掏出手机,隔着有一些反光的玻璃拍摄那一簌簌火树银花,斜开着的窗面上,我已经是一幅成人的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往日时光下的我是多么任性而天真,认为一切期待必定实现,只是时间问题。

在宾馆一楼大厅里,小小的我睁着好奇的小小眼睛、隔着落地玻璃,望着房间中立着的瓷瓶、望向台上拿着拍卖锤的人,正观赏着他挥舞手臂,呼前引后,父母恍然中把我拉入诸君包围之中。那一对律师夫妇主动介绍自己,我与他们的关系仅仅是父母感情的延伸,他们对我婴儿时的样子开始具体描述,并且话音未止谢于“到时去我那里坐坐!”当晚的特殊意义与我而言,仅在于那个芝麻口味的牛轧糖和柠檬薄饼。与在家中不同,好像离开家之后,父母对我的多种限制便放宽了许多,代价则是需要应和许多博学多智的叔叔阿姨,那时对这个偌大而无法参与的魔幻世界好奇且恒生趣味, 他们固执阐述到我有些烦躁,却不得不继续被父亲拉着手,听他们讲述两家的世交关系,以求的一句:这个孩子是多么乖啊!

成年后的我看到窗面那个明明痛苦却还要和陌生人善意微笑的自己,倍感疲惫,我从没想到在之后需要应和的更多东西会让我难以言表,那时的快乐和痛苦一则缘因无知,一则缘因幼稚,而后正好相反。如今我除了文学,一无所有,倍感欣慰。看到这些璀璨如罂粟一般的异乡,再想到我小小珍贵的故乡,刚刚注意到小小的屋中,前些日子买的花束调了,如今我失去越多,越思念那晚本该灿烂短炫的瞬间,烟花绽在天空,消失无际。

短暂的自由时间里,我穿梭在一楼二楼之间寻找花生瓜子之类的零食,惊喜于发现全新口味的芝麻棒,或者小伙伴psp里更有趣的游戏、约好每个人分散开,在消防通道中探险,深信这个宾馆的某个角落中有外星人标本冷藏室、按到一个不经意中无法发现的按钮后,可以破获一起偷窃兵马俑案件、找到穿越时空实验场等等等等。但我需要把握时间,如果离开父母身边超过半个小时,他们就会寻找我,在没有手机的年代,如果以这种原因让他们找到,必定会被斥责,这让我不得不在考虑现实因素的情况下放弃一些关乎全人类的大事。然而在超过二十分钟搜寻无果后,我就开始更怀念坐在我家客厅那柔软的沙发,那些炸鸡翅卤鸡腿的美味,那些抽屉里的玩具。我又更想一个人玩gameboy,或者和老爸驱车去黄毛坪水库,以学习的借口,搏猛吃上一顿肯德基德克士的快乐,等我折返回父母身旁,还没开口,就又被拉入交流。

参赞叔叔说:“孩子!我和你的爸爸是本家!你父辈托我到时照顾你呢!”

“你待会也上楼看烟花吗?”

我前言不搭后语。

他与父亲互相奉承的时候,我暗自思忖今晚的礼品,是否会被抽到榛子味的巧克力,是否会抽到可以打开引擎盖的汽车模型,亦或者只是一份慕斯蛋糕,正在想着甘甜的饮料从哪里获取。忽然意识到被父亲拉着的手,父母满脸笑容的对着他们,我从长期以来得到的教育得知,父母在聊天的时候,小孩子不能打断,这也就成了我焦急的根源,他们的脸庞泛着如拉菲尔圣母像一般的容光,我的思绪早已飞散,灵魂早已躲进三楼走廊挂着的流苏窗帘中,索性和父母开个小玩笑,或者凭空臆造起前些日子在植物学老师府邸中,他承诺送给我的娇小花木,我的灵魂腾空,沿着常年居住的大院直顺流而下,直到看见那栋伫立琅东的大楼,进入背对国徽的家属区,我飘上19楼,悄悄地看一眼姥姥姥爷在忙什么。我怪诞的想象被前来的厨师打断,他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一串牛肉,我扯了扯妈妈的衣角,请求她注意到我,而这种行为仿佛在发出的同时就瞬间沉入了哄闹的气氛,仿佛被台上吹着萨克斯的外国人吸入了肺里,在得不到回应后,我只能自顾自的反复翻看着节目单,看看有没有我感兴趣的魔术表演,或者考验运气的抽奖环节什么时候来到,而看到最后一项是烟花表演时,远处突然传出阵阵闷响。

站在露天酒廊,望着簌簌烟花升空、爆炸、滑落,我左手牵着妈妈,右手扶了扶半光着的腚,嘴里含着榛子味巧克力,那一对未谋面的夫妇对筹建酒店的各项工作侃侃而谈,我望着忽闪的天空,置若罔闻。

那时的我从未想到过多年以后,这个孩子已经成人,在半开着的窗柩旁,望着窗外异国的小区道路,再看看烟花消逝已久的夜空半透明如液体,依旧半光着腚,依旧热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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