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恙方知便不能,春去春又来,没人讲得清今日的婆娑是否还是往日的婆娑。故人封疆追岱,独登旧时台,回顾才知道策马逐风已收场,又还剩多少人死守着当年未竟的梦?那个扬鞭绝尘、立马叹“君临天下”的寒君,可还记得青梅酒、把臂剑,可还能将岁月置杯,握一抔江山在掌间调笑?铜雀台下,可还能再把五千年前尘后事都置笔尖,傲然言“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剑南江北,衮雪千寻,夜来挑灯却再惮说一句“位我上者,唯此星空”。
字里行间,多少事、多少情都填满了光阴凿在生命中的每一条褶皱。诗和远方终究是个提笔不及的故事,生活的苟且才是每一分每一秒真正需要应对的经历;为所恨而忙碌叫做挣扎,为所爱而忙碌叫做奋斗。真的猛士,不仅不屈服于苟且,还敢于解剖世间的种种晦涩。孩提看到的美好是无知的直觉,长大看见的灰暗是成长必须负荷的重担,看穿世事晦涩之后体会到的才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有的幸福;这种幸福不会因为岁月而衰老,不会因为自己的心境而受到丝毫影响;它就在那里,在每个人自己的心底,需要用无数的不解、失落甚至痛苦去寻找、去拥抱,去跟自己和解;这种幸福感就是生命的价值,就是宇宙中无数维度的时间和空间交叠的意义。
天下熙熙攘攘,春秋的风吹来战国的豪气,曾经最仰慕那个年代的光阴。置身在两千年以后,仿佛在重审一场盛大的仪式,想要记住那一千年的阳刚,运筹帷幄也无阴谋诡谲,男儿剑锋所指,天下阳谋;连诗歌都那样果敢有力、毫不拖沓,像是捧着那样一部和剑虹一样美的《诗经》。流光扫过,辉煌究竟还是走散了场。还好成败功名都是尘土,或许一个人一辈子总该有几个地方,保留着最真挚的回忆,离开了心痛,走回去又麻木。
造访恩师,才知当年多少苦心孤诣。自以为朗月疏阔,风流倜傥,却未见多少本该了然的苦辣酸甜,离合悲欢。果真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还好人生并逃不出八个字,“生老病死,爱恨别离”。每个人都像是一片深海,有人浅眉低笑,有人立马横刀;有人相拥而泣,有人抱憾终生。听见熟悉的名字从耳边流过,听见这些年不曾在意过的欢乐和忧伤,像是重写了一篇阳光明媚的旧时光,明明雨落阴霾,但就是知道终将阳光明媚。
人的一生本来就该是一个庞大的追问,问自己是谁?问自己想要什么?问自己能给别人什么?问自己给过别人什么而又得到过什么?问自己在这个时代究竟要做什么、自己的意义是什么?山前灯火黄昏,山头来去的云,这是多少年来多少人穷尽一生去探寻的奥义。多少人解了一生的疑惑,又多少人给时代留下不解的悬疑;多少意气风发,多少儒冠误身,奈何从未放弃,幸好本心不死。一个男孩变成一个男人,是他知道自己将为什么而战,就算心中已经了然输赢,也坚持到最后一秒,为自己下定决心守护的东西不离不弃。
从前听恩师言说人成长的种种悲凉,以为逃得开便不以为意;以至于斯,回顾来路,竟离散了那么多,方知世事之无常,才更懂珍惜。开始听见朋友家里的烦恼;开始看见兄弟们人生遭遇的桎梏;开始适应聚会时来不了的人和又一位恩师辞世的噩耗;开始明白有些东西你敬重、你佩服,你还是要把它毁掉。开始明白人生中总有太多不满的和想要的,想和自己握手言和不容易。
无关风月,也不论雅俗。目之所及,言之所顾。问自己也说服自己,何必落寞,何苦执着;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