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婚的日期,定在一九六四年农历二月初二日。这是古人传下来的喜庆日子,说是龙抬头。
一般穷人家娶媳妇,想省一笔请先生摘日子的钱,就选择这一天,靠住没妨碍。我家也不例外,父母定好,要我和未婚妻二月初一日,去公社领结婚证。
正月二十八,双日子,母亲要我去未婚妻家,和她父母商议领结婚证的事宜。岳母避开岳父等人,在房间内向我单独吩咐了一些话。她说:大村子人事复杂,有些不好的人,平时要和菜花讲清楚。两口子过日子,别的都是小事,两人一条心,才是大事。这话说的太明白了,指的是男女那些事。
我和未婚妻是自小订的娃娃亲,没有恋爱过程,我俩又都很腼腆,从来没有共过言,互不了解方方面面的情况。岳母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听了岳母说的话,我心脏跳的都能听到声音,脸上一阵臊热。还没经过男女之事的我,不敢和岳母应对说话,连点头都不敢,窘在那里,一阵沉默。岳母特精细,她已覌察到我懂了她的话,便没再说下去。
结婚好长时间,我都没和妻子菜花说及此事,我担心,说了这话,会引起菜花看不起我,怕她说我小心眼。我的村庄,此时还观察不到那种人,所以,我认为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随着时光流逝,社会在发展、动荡,我是个高中生,难免会成为这大浪淘沙中的一员,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不会少見。按照岳母的思维,还真能在我混迹的人群中,理出几个龌龊货。
此时,我们已有了一个女儿,夫妻关系可以说十分牢靠了,我大着胆子,不怕妻子多心,说出了她母亲当年和我说的话。菜花当然懂这些话的意图。但她太自负了,不认为她母亲说的话有道理,而是多余的话。打这以后,我便不再提这能引起菜花逆反的话。
时光又度过几个春夏秋冬,我的第三个女儿都出生了。我们盖了新房子,还没彻底完工,县文化局举办文艺会演,公社通知我去覌摩演出。此活动举办了一个星期,我回到家时,已是下午三点钟,菜花没问我这几天会演情况,却板着面孔轻声和我说:到房间内,我有话和你讲。这一举动,惊吓的我不轻,她从来没有用这种态度、这类时刻、这种环境下和我说事。
她先进房间,坐到床沿,我还在不知所措,站着听她讲,她说,你坐到我跟前来,不是一两句话。这一说气氛更凝重了,于是我也坐到床沿上。
她开腔了,她说:你以上说的那话兑现了。就这一句,便将我打入冰窖,精神让雷电一般的冲击力击跨了。我强作镇静,缓过劲来后,木讷地问她,是哪个?她说你猜,我猜了村里两个人,她摇头,说不是村里人;于是我又猜了宣传队里的那位大厚皮;她又摇头,我又猜了大队干部中的那位色棍,她还是摇头;我说我猜不到了,你说吧。她料定我猜不出了,下面便是她说的话:
当你去县城的第二天晚上,我已睡下多时,忽然窗外有人轻声喊我开门,让他进来玩一会,听得出是常三的声音。我说,就你一人吗?他说,还有麻爷。(麻爷是本村人,常三是邻村人)我当时考虑,我家房子才初步完工,常三是瓦匠工,麻爷是生产队队长,他俩来我家玩是正常事,于是就没多考虑,起来开了门。
大门刚打开,常三进来径直往房里走,后面没跟进麻爷,我说,麻爷呢?常三嘻皮笑脸说,就我一人来玩一下。说着便坐到床沿上,我顿时明白怎么回事,怒斥他出去,他赖着不走,我说,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常三当时酒气熏人,被我的态度吓醒了酒,他站起来,边往外走边叽咕,他说,我还没见过你这种女人,不就玩一下吗,玩过我就走,神不知鬼不觉,有什么大不了的。
常三走后,我将大门闩上,并用大板凳翻过来,抵住门闩下面。将常三轰出门后,我久久不能入睡,心里还在砰砰直跳,刚平静下来,常三又回来了,他扒在窗外,(当时窗子只有档子,还没安玻璃门,只用布帘挂在窗内,外面人小声说话,里面人能听到)和我纠缠不休,他用软磨的方法哄我,他说,我要和老婆离婚了,我们已经好长时间没同房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我听他软磨,我也好话劝他,因为欠他的瓦工工资还没付清,想给他留点面子。我说,夫妻俩过日子,要互相体谅,你是男人,要主动团结女人,关系搞好了,就不想在外拈花惹草了。他说他老婆太丑,我说,我也长的不好呀?你为什么来骚扰我?他说,你们村就数你长的最好。看样子和他好讲不行,还是要来硬的,于是我说,你快走吧,随你怎么说,我不会再开门的了。
常三听我态度硬了,他也来硬的,他说,你不开大门,我就去后门,拆门闩边墙砖,我是瓦匠,拆起来很容易。我知道他是在吓唬我。我大着胆子,提高声嗓说,你有胆子就拆去。他没了主意,静了下去,我认为他走了,却又听他说,我走了,事情不成,我们以后还是正常相处,你千万不能和唐铭讲。我说,不会讲的,你快走!
走了几分钟,又折回来撂下一句狠话,他说,你要是和唐铭说了,我就把你臭的屎都不如。
当我从县城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和菜花亲热一下,可是,经菜花一番聊斋式的叙述,性冲动冷的到爪哇国去了。大脑让许多字眼充斥了空间:真与假,虚与实,清白与骯脏,体谅与责备等等。我稍作冷静后,作出决定,我对菜花说:烧晚饭吧,吃过晚饭,我还要去大队汇报工作。
其实,什么时候汇报工作,我说了算,我是在拖延时间,想出对此事的正确态度。
去大队汇报完后回家,无法收拢杂念去睡觉。坐在堂屋中间,将平时收集的一大卷旧报纸取出当燃料,一张接着一张的燃烧,我边拷火边思考,将菜花说的那些话,一条一条地分析一遍:我不在家,她为什么毫无警惕地开门让别的男人进来?常三酒后乱性,为什么考虑到菜花?菜花将常三轰出门后,为什么还有怜悯之心和他谈判?这种見不得人的烂事,菜花为什么还有胆量告诉我?问号,问号,一连串问号。我必须将其理清楚,否则,我迈不开下一步。
首先,菜花开大门,是在她得知常三和麻爷两人后作出的决定,这一条好解释,况且,麻爷是我培养起来的生产队长,常三是帮我家盖房子的瓦匠,麻爷也做过小工,总不能一点情面不讲,拒人于门外吧。
至于常三酒后乱性,为什么考虑到菜花,可以这样理解:因为常三通过在麻爷家喝酒,了解到我去了巢城,此时我家成了他方便之门,同时,此前盖房子期间,菜花待客热情,让常三产生了错觉,以为菜花对他有意思。所以,还在闹离婚的常三就如同饿狼一样,饥不择食了。
想到这里,在盖房期间,有一件事值得我埋怨:某天,常三在屋上盖瓦,我家西山墙外,不远处是交通大道,路上走着一位大姑娘,被传瓦的菜花看到了。菜花知道常三闹离婚的一些怡闻趣事,所以借机拿常三开玩笑,她对屋上的常三说,快看路上走的大姑娘,长的多漂亮。常三偏头看了一下,说,漂亮也没办法,不认识。菜花将我和她说过的,我岳母吩咐的那些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竟然口不择言,说出了这些招蜂引蝶的话来。当时我就有感觉,但考虑到修养,不能将妻子管的极端不自由,就忍在心里。
这点看法,我还是能愿谅她,因为,我联想到我自己,我领导着文艺宣传队,还分管着团支部工作,治下该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我能做到一尘不染?这些年,菜花从来没猜疑过我,作为自己的女人,能这样大度,作为男人,而且是干部的我,能这样小肚鸡肠?
至于菜花对扒在窗外的常三,平心静气的谈判的举措也能愿谅,既然已将常三轰出门外,没造成恶劣后果,又何必穷追猛打,将一个犯错的人弄得特别难堪呢?俗话说,留一线好见面,以后还要正常相处啊。
至于菜花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站在我的角度,如果我一概不知,常三也没得逞,不就相安无事吗?但站在菜花角度,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常三栽脏于她怎么办?如此说来,常三威胁菜花的话适得其反了。
想到此,所有的顾虑打消了,释然了,我想,菜花此时不可能睡着了,她定在等我给她量刑哩。于是,我迅速将那一堆早已燃尽的死灰,连着一连串的问号,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我终于进了房,不好意思开电灯,脱光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一觉醒来,我的手臂湿了一大片,那是菜花的泪水,苦中带甜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