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道》第十四章 霜寒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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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杀身之祸

来时深秋去时春,莺啼花开,中原大地万物复苏,春意盎然。

苏远策马南行,出京城后没几日就抵淮阳,途经醉晚楼,不禁忆起了那个英俊潇洒的翩翩少年,时隔数月,不知冷流云现在江湖何处?

楼还是那座酒楼,几月前被马刚劈坏的墙壁,早已修补好了,苏远走进楼,来到当初的座位前,环顾四周,食客们三两为伴谈天喝酒,淮阳第一名捕燕六坐在八仙桌边,绘声绘色讲他如何英明神武,巧捉笑面人屠。

物是人非,苏远苦笑一声,正要离去,忽见一个年轻人走进了酒楼。年轻人细眉凤眼,白衣飘飘,他看到了苏远,于是信步行来,笑问道:“这位兄台,江湖浪迹,萍水相逢,可否赏碗酒喝?”

两人相视一笑,人生四大喜事,虽未金榜题名,但有幸他乡再遇故知。

几月未见,冷流云依旧英俊潇洒,白衣一尘不染。苏远吩咐店小二端上陈州特曲,心照不宣,共饮美酒。

和苏远分别后,冷流云先是在京城游玩了大半月,之后取道去了武学圣地少林寺,虽未一睹少林方丈智心大师的风采,但有幸受到了达摩院首座明悟的热忱款待。明悟是方丈智心的大弟子,不仅精通佛法,更是武艺高强,居中原五大家之列,智心方丈年近八十,难怪江湖上有传言,称下一任的少林方丈非明悟莫属。只是寺中的粗茶淡饭冷流云实在吃不习惯,住了几日便告辞离开,之后数月在宋辽边境游历,五日前由燕云归来,过淮阳恰与苏远相逢。

“北国风光,相比江南水色的婉约,别有一番风情。践行兄,你可知待到腊月,风雪不歇,天地间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那景色当真壮美极了。”聊到燕云美景,冷流云兴致盎然。

苏远点点头,问道:“云贤弟,你既到燕云,那可有去幽州,幽州为燕云十六州之首,辽人的南京府,比之我大宋的京城开封如何?”

冷流云道:“各有千秋,开封繁华似锦,幽州城坚楼固。”

苏远闻言,神色黯然,不由想起了壮志未酬的杨继川,他此去北疆御敌,不知何时可复幽州?

两人正在醉晚楼闲谈,忽听得楼外一阵骚乱,见冷流云起身而出,苏远便也随了过来。

楼外的长街上,此刻围了一群人,中有两人似在争吵,其中一人年纪轻轻,衣衫华丽,腰间挂着块玉,似是富家公子,另一人打扮干练,精神饱满,手牵马,腰佩剑,亦是气度不凡。见到后面那人,苏远一愣,此人他认得,乃是将门之后李继隆。

只听李继隆道:“这位兄弟,此枪乃我珍爱之物,不予外借观览,请你让开,莫要拦路。”

华衣公子瞥了眼挂在李继隆马上的长枪,枪身呈银白亮色,枪柄处刻有两字,“霸图”。他嘴一撇,道:“说你枪好是看得起你,小爷我非要看看你又能如何?汪三两,去把他的枪取来。”这人也不顾李继隆反对,召左手唤身后廋汉去拿李继隆马上银枪,右手则看似无意,轻轻往李继隆左臂一碰。

对方衣衫华丽,举止轻浮,李继隆本道他不会武功,不料此人右手若怪蛇缠物,趁着没有防备,瞬时将李继隆的左臂锁住。李继隆暗道不好,气运丹田,竟是挣脱不开,在左臂受制成定局的情况下,速发右指点对方肩胛穴,意迫他松臂放手。

华衣公子早有对策,以闲着的左手拦下。李继隆连发三指,被其左手一一化解,而那个叫汪三两的瘦汉,这时已缓缓绕过李继隆,眼见马上银枪要落入他的手中。

李继隆无计可施,焦急之时往人群中扫去,忽看到了苏远,忙向他使眼色。苏远未反应过来,冷流云却瞧得一清二楚,问苏远道:“践行兄,那人可是你的朋友?”

苏远一点头,冷流云立刻跳至场中,剑鞘一挡,先拦住汪三两取枪,旋即单足轻点,朝华衣公子腰间踢去。

华衣公子不愿就这么撤回制住李继隆的右手,脚底轻滑,人往后仰,避过冷流云的拦腰飞踢,同时左手化手刀相封,接下了李继隆攻来的第四指。以一敌二,华衣公子正沾沾自喜,忽腕部一紧,定睛看去,左手腕竟被冷流云稳稳扣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华衣公子趁人不备,制住了李继隆的手臂,却未曾想自己也着了冷流云的道。冷流云正要发力让华衣公子撤手认输,忽觉背后劲风袭来,忙用剑鞘一格,只觉剑身被一物缠住,回头望去发现是一条绳索。使绳的是一老者,年过五十,却膀阔腰圆,孔武有力,和冷流云比拼气力未显疲色。冷流云收剑不成,反是这老者的麻绳愈缠愈紧,意从冷流云手中夺剑。

一时之间,场上四人运气凝神,皆想以力占取先机。苏远正寻思着该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化解纠纷,忽听有人高声喊道:“我乃淮阳第一神捕燕六,你们几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聚众作甚?”原来是在醉晚楼里喝酒的捕头燕六站出来主持公道了。

四人忙着比拼,无暇答言,燕六的一双小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开始推断起几人身份。看模样皆非淮阳当地人,燕六正准备各打五十大板,忽又心中一惊,暗自庆幸没忽略了场边的汪三两,这汪三两看上去无势无威,可燕六知道,他是丐帮淮阳分舵舵主,瞧这情形应是华衣公子的手下。

强龙不压地头蛇,权衡利弊,燕六打定主意,冲李继隆道:“据本神捕明察,是你先挑起的是非,陪我去衙门走一趟吧。”说罢伸手便往李继隆身上拉去。

李继隆此刻已是大汗淋漓,他和华衣公子最先交手,左臂被制多时,现已麻木,几无知觉,燕六猝然来拉,纵未发力也难招架,落败是小,若是一时不慎气脉运转不周,整条左臂说不定就此残废。

危急之时,围观人群忽一阵骚乱 ,一人从人群中撞了过来。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最奇的是肩上趴了只松鼠,他身形奇快,三窜两纵到了冷流云和使绳老者之间。使绳老者担心对方偷袭,麻绳一松,朝这人当胸打去,这人身轻似燕,凌空一闪而过,又转到了华衣公子身边。华衣公子不敢怠慢,忙撤回锁住李继隆手臂的右手回防,对方却是足尖轻点,一招燕子三抄水,连跃过华衣公子、李继隆、燕六三人,待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穿过长街,消失不见。

这人来无影去无踪,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将场中困局化解。李继隆跌坐在地,大口缓气,华衣公子不住按摩着被冷流云扣住的手腕,显也经脉受损。冷流云收回剑,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年轻人,你武功不错,算得上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是陆伯霖,还是孙名望?”使绳老者朝冷流云问道。

冷流云不卑不亢道:“多谢前辈抬爱,晚辈既不是御剑奔雷,也不是八卦游手,不过无名小卒尔。若晚辈没猜错,前辈是丐帮六大长老中的卫长老,至于这位公子,自然是你外甥,丐帮帮主洪若来之子,锦衣华丐洪生。”

冷流云所料不差,这二人正是卫长老和洪生。丐帮帮主洪若来近年来不知为何,甚少抛头露面,帮中事务全交给了六大长老和三个徒弟打理。洪生仗着自己是帮主之子,舅舅又是六大长老之一,在帮中胡作非为。丐帮本秉承清苦朴素的治帮理念,可洪生却好穿秀美华服,每到一州丐帮分舵,必吃喝享乐,极尽奢华之风,锦衣华丐的诨号由此而来。今日他与舅舅卫长老来到淮阳,逢李继隆牵马经过,看中了马上霸图银枪,故百般刁难,想占为己有。

卫长老见冷流云不肯透露师承,有些恼怒,沉声道:“年轻人,你既不肯说,不如再让我试一试你如何?”

冷流云毫不畏惧对方丐帮长老身份,横眉冷对,正要拔剑,忽听人群中嘈杂声起,又一道人影飘了过来,这人不管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径直来到燕六面前,一拍燕六肩头,大声道:“喂,你这捕快,可看到一个身法奇快的人从这经过,快告诉我他去哪了?”

燕六正因眼前这档破事烦心,忽听有人叫他捕快而不是神捕,不由无名火起,正待发怒,抬头看时却又瞬时怒意全无。

面前站着一位女子,亭亭玉立,袅娜多姿,三千青丝束于脑后,一把宝剑悬于腰间,穿着件红边白底绸衫,料子虽不名贵,但配在她身上,恰衬托出独特的气质,似傲雪寒梅,又若月夜孤霜。

燕六见到这绝世冷美人,呆若木鸡,半晌不知作答,还是冷流云接话道:“这位姑娘,是有一人经过,只是现今走远了,不知去向。”

女子柳眉微皱,杏眼圆睁,道:“ 那是一个飞贼,偷了我随身银两,我虽发觉,却还是让他溜了。”

洪生忽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他奶奶的,小爷腰间的玉怎么没了。”

众人一听,忙纷纷检查随身财物,竟皆有钱财遗失。

洪生气急败坏,指着李继隆道:“你这王八蛋,是不是和飞贼一伙,合谋盗走了本小爷的美玉。”

李继隆这时恢复了元气,心道若再不公开身份,恐旁生枝节,于是微整衣衫,从怀中掏出份文书,递到了燕六面前,道:“这位捕快,我是李继隆,乃朝廷命官,先父是当年追随圣上立下赫赫战功的李处耘,此番我奉命调迁荆湖,路过贵地,这里有上任文书,若你还是不信,可拿去同你们娄知县求证,我和他也算旧识。”

燕六一听,冷汗直流,今日铸成大错,难道要自毁前程?只听一声脆响,燕六往自己脸上狠抽一记巴掌,赔笑道:“小人我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李大人。”又指着洪生和卫长老道:“来人,把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刁民给我抓起来,若不是李大人手下留情,你俩早已命丧黄泉。”

洪生还想辩驳,卫长老忙使了个眼色,拉着外甥往人群外退去。

燕六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却忌惮两人武功,并不敢真的动手抓人。李继隆听冷流云所言,知这二人在丐帮地位不低,如今事情解决,便也不打算深究,放任二人离去。

见人群散去,燕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涕道:“李大人,您放心,今日人手不足,让贼人脱围,来日小人调兵遣将,定抓住这两个恶贼。”见李继隆不答复,燕六又道:“李大人,现下恰是用膳之时,不如进到醉晚楼,我燕六带李大人尝尝我们淮阳城的山珍海味。”

李继隆也有些饿了,便对苏远道:“苏兄弟,今日多谢你的这位朋友仗义出手,继隆感激不尽,不如一道进去坐坐?”话说一半,李继隆注意到那清秀女子尚未离开,便也主动邀道:“这位姑娘,今日在此偶遇也算缘分,可否赏脸共餐?”

苏远和冷流云点头应允,那女子沉思片刻,也跟着一并进了醉晚楼。

众人方一落座,燕六便运起了马屁神功,对李继隆极尽吹捧。李继隆虽知燕六是信口胡说,但还是忍不住心中窃喜,口若悬河。

“诸位,实不相瞒,我此番去荆湖,实为伐取江南。”李继隆端起酒杯,“李煜昏庸无道,不理朝政,正是我大宋兴兵灭唐的好时候。本月初,圣上分兵三路,东路由吴越王钱俶领兵,自杭州北上策应,中路由曹彬将军和安仁美将军率主力,从江陵沿长江东进,西路军则负责牵制驻扎在湖口的唐军,保证中路主力进击。而我正要随曹彬将军一道,直捣金陵。”

谈到战事,李继隆眉飞色舞,难掩心中激动之情,不由多透露了几句,忽意识到席上人多为初识,若是酒后失言,泄露军中机密,那可追悔莫及,忙住了口,朝身旁的绝色佳人柔声问道:“这位姑娘,看你腰间佩剑,也是习武之人,可否请教芳名?”

这女子未加犹豫,大方道:“我姓宁,名傲霜。”

听得女子姓名,李继隆面露喜色,道:“原来是‘一剑霜寒’宁女侠,失礼失礼。江湖人说‘南梦芷,北傲霜’,能一睹两大美人之一的宁女侠芳容,继隆实乃三生有幸。”

这番话可谓极尽恭维,可宁傲霜听言,却轻哼声道:“李公子若当真知道我这号人物,直说不就罢了,又何必提起纤云彩蝶林梦芷,莫非公子和林梦芷有过一面之缘,她的容貌功夫当真艳压群芳?”

李继隆未料对方如此在意江湖地位,要知林梦芷因父林晖放的缘故,早早便在江湖扬名,而宁傲霜是近两年才声名鹊起的新人,将此二人放在一块,已有称赞宁傲霜之意,没想到这位宁姑娘毫不领情。李继隆忙解释道:“宁姑娘,我也只是听江湖传闻,并未见过林梦芷姑娘,想来你和林姑娘定是一时瑜亮,各领风骚。”

宁傲霜柳眉轻挑,依旧不依不饶道:“不知李公子认为我和林梦芷谁是瑜,谁又是亮?”

虽说宁姑娘近在眼前,林姑娘远在他方,但李继隆却不想在她人背后议短长,被宁傲霜这么一问,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冷流云见气氛不对,忙转移话题道:“宁姑娘,听闻你恩师是颇为神秘的落花阁主,江湖上有不少传闻,我甚是好奇,不知这位阁主是男是女,年岁几许?”

宁傲霜瞥了一眼冷流云,道:“公子既知家师身份神秘,又何必刨根问底,师父生性淡泊,与世无争,从不理会江湖俗事。”

位高权重的李继隆和风流倜傥的冷流云相继在宁傲霜面前碰了钉子,众人见状,谁也不敢继续与她交谈,宁傲霜却也毫不在意,旁若无人自顾用膳,结束后道了声谢,离席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燕六见宁傲霜走远,小声道:“凭本神捕火眼金睛,我敢断定这宁女侠一定出身高贵名门,是故敢这般飞扬跋扈,不晓世间人情。”

冷流云却摇头道:“燕捕头,我的意见与你向左,这宁女侠非但不出自名门,反倒有可能是一个孤儿,自幼在师父的抚养下成长。”

苏远咦了一声,问道:“云贤弟,你这是从何推断而来?”

冷流云轻叹口气,道:“因为我也是孤儿,从宁姑娘身上,我感受到了一种相似的天性。”

看冷流云见识异于常人,李继隆想起尚未请教姓名,便拱手道:“这位白衣少侠,可否请教你的尊姓大名?”

冷流云笑答道:“我姓冷,名流云,初入江湖,还请多多担待,李兄既是践行兄的朋友,那便也就是我冷流云的朋友了。”

李继隆未听过冷流云之名,抿了口酒,又问道:“请恕我孤陋寡闻,敢问冷兄弟师承何处,莫非是中原五大家的弟子,习得如此精湛武艺。”

冷流云微笑摇头,道:“李兄高估我啦,我的师父是无名之辈,我也不过侥幸学得一招二式。”见一旁苏远面带困惑,冷流云解释道:“践行兄,李公子说得中原五大家是指现下活跃在中原武林中,功夫最好的五个人。首当其冲的就是被誉为‘九州第一剑客’的华云天,其他几人是丐帮帮主‘义丐’洪若来,华山派掌门‘华阴君子’魏陌离,少林达摩院首座明悟和金陵‘心如止水’沈醉心。这五人皆有超过二十年的江湖阅历,而且武功各有所长。”

“不错,”李继隆接话道,“华云天的剑术,洪若来的拳脚,魏陌离的精气,明悟的内力和沈醉心的心境,在江湖上皆是闻名已久,受人尊敬。只可惜沈醉心这人和江南国主李煜私交甚好,不仅和李煜一道吟诗作画,还收了李煜的两个皇子作弟子。如今江南覆灭在即,沈醉心作为皇龙会匪首,怕是要帮着李煜作最后的顽抗了。”

李继隆拿起酒壶,往苏远和冷流云的杯中满上了酒,端杯道:“今日有幸,蒙二位出手相助,我李继隆是庙堂中人,亦懂江湖之礼,往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必将殚精竭虑,鼎力相助。”

苏冷二人见李继隆如此开诚布公,忙站起身,举杯共饮。

李继隆酒量虽好,但连饮数杯,也有了些许醉意,他叹了口气,道:“几位,虽说我结识了不少朋友,可在情场上,却是个门外汉,今日初逢上宁姑娘,未谈上几句话就无果而终。”

几人急忙安慰一番,李继隆续道:“还有那拒绝了我提亲的李姑娘,虽明面上推说我俩或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远房兄妹,可我心中明白,她是心有他属。”李继隆端了杯酒,递到苏远面前,“苏远,你和李姑娘两情相悦,如今我自知无望,甘心退出,祝你们早结连理,待我灭唐归来时,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苏远听闻,又忆起了和清妍别离时的场景,心有苦涩不得说,唯有接过酒,一饮而尽。

餐毕,李继隆与众人辞别,奔赴前线。燕六见李继隆走了,转瞬也消逝无踪。冷流云望了眼天色,故作神秘道:“践行兄,可有空陪我去赌场试试身手?”

苏远暗自困惑,他的这位朋友爱喝酒吟诗,却不嗜赌。苏远点点头,两人一道行出醉晚楼。

接连进了淮阳城四家赌场,冷流云却皆匆匆而过,不在赌桌前停留,直到来到第五家时,这才止了步,轻轻指了指其中一张桌边围着的赌客。苏远定睛一看,那儿站着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肩上趴着一只松鼠,他聚精会神盯着桌上来回滚动的骰子,竟是先前那个在醉晚楼前搅局的神秘客。这人面黄肌瘦,一脸愁容,双眼却放着精光,尤为醒目的是一双手,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右手也只余下四根。

冷流云悄声道:“践行兄,先别急着问,一会有好戏看。”

这人在赌场赌至天黑,身上银两一分不剩,这才不舍离开,冷流云扯了扯苏远衣角,两人悄悄尾随在了他的身后,这人鬼鬼祟祟,来到一大户人家的院墙根,将松鼠从肩上放下,口中发出了音似鼠叫的吱吱声,这松鼠立刻噌的一下,跃上墙头,钻进了大户人家的庭院。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松鼠重现墙头,爪子上竟衔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里面应装了不少贵重之物,它正要朝主人跑去,忽又听得几声吱吱声,那声音和主人所发一模一样,竟是由冷流云发出的。松鼠闻声,茫然站在原地,看看墙下蹲着的主人,望望冷流云,不知所措。

那人也很惊讶,站起身,却未逃走,细细打量着冷流云,缓缓道:“司马飞鹰是你什么人?传声控鼠的本事,江湖中除了我,只有他会。”

冷流云露出了狡黠的微笑,道:“是韦飞鹕韦师叔吗?师父说你外号‘九指神偷’,怎如今变成‘七指神偷’了?”

那人不答话,双足一点墙根,身子如乘风踏浪,姿态轻盈,纵上了墙头,接着凌空一跃,悄无声息落回了原地。冷流云也双足一点,跳上墙头,纵身一跃,同样落回原处,身法竟如出一辙。

那人这才言道:“你当真是我师兄的徒弟?我师兄‘雅盗’司马飞鹰,十七年前忽然销声匿迹,无影无踪,这么多年了,我一度以为他不在人世,未曾想竟收了徒弟。”

冷流云点点头,躬身道:“韦师叔,师父说你嗜赌成性,十赌九输,有次输赔本无力偿还,被人削去了一指,落得‘九指神偷’的名号,如今九指变七指,看来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咯?”

韦飞鹕尴尬一笑,却是继续问道:“小师侄,可否告知名姓,今年贵庚?”

冷流云回道:“韦师叔,我姓冷名流云,今年十九,初到江湖。”

韦飞鹕听到名姓,身子微微一震,随即摇头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年龄不对。”见冷流云面有困惑,他却也没解释,转言道:“冷师侄,他日等你回到你师父跟前,请代我向他问好。师兄虽不认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弟,师弟却还记挂着师兄。白天我顺手拿的东西,输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这簪子,送与你当见面礼了。”韦飞鹕左手三指从怀中一掏,将一枚色泽暗淡的簪子弹了过来。

冷流云接过簪子,放在掌中细看,这是女子佩戴之物,心道或许是那位宁姑娘的,正思索间,忽感一道剑光袭来,暗道不妙,纵身跃起,方发现这一剑意不在他,而是直刺向对面的韦飞鹕。这一剑来得迅捷,寒光闪耀,冷流云担心师叔闪躲不及,情急之下连剑带鞘一抬,去封来剑去路。

“铛”一声响,两人各退一步,皓月下,女子持寒光宝剑,满脸愠怒,正是白日在醉晚楼前相逢的冰山美人宁傲霜。

“别拦着我!”宁傲霜怒道,她剑身上镶着一只归雁,显得与众不同。

“宁姑娘,我师叔虽为惯偷,但一向只是小偷小摸,未干过伤天害理的大恶事,望你能放他一马。”冷流云紧握剑柄,这女子出剑极猛,较男子未落下风。

宁傲霜没有回话,而用手中的宝剑作答,一连攻了七剑。冷流云剑身抖转,连挡了七剑。宁傲霜正要攻出第八剑时,冷流云倒行而退,闪至数步开外,躬身道:“宁姑娘,我师叔已走远了,我们不妨也就此言和?”

长剑直指,美人紧咬朱唇,半晌不言,看模样犹未消火。苏远见冷流云躬身收剑,不作防备之态,暗自担忧,正要上前劝说,却见宁傲霜终于轻哼一声,宝剑还入鞘中。

冷流云举起簪子,道:“宁姑娘,这簪子是你的吗?”

倩影回眸,宁傲霜也不言谢,劈手将簪子夺走,啪的一掌甩在冷流云脸上,转身就走。簪子划破肌肤,在白皙的俊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苏远急忙询道:“云贤弟,伤得重吗?”

冷流云摇摇头,笑了笑,不以为意,抚摸着被劈得破烂不堪的剑鞘,目送着宁傲霜消逝在夜色中。

注:李继隆,字霸图,北宋名将,作为书中的历史人物,坦诚而言,对这个角色我塑造得不算成功,和真实历史有一定的出入。据史记载,李继隆晓音律,好读《春秋左氏传》,这些事迹我虽有在小说中提及,但最为关键的智谋骁勇,却未有展现出,反倒是屡屡让位于小说中的虚构人物。在这里,我必须对喜欢李继隆的读者说一声抱歉。在接下来的征南唐,伐北辽的情节中,我会尽我所能,让书中的李继隆和真实历史中的事迹相契合,也会努力展现出他在战场上的武勇,至于他在江湖和情场上的表现,只好请诸位多多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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