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戈的幻觉世界
奥戈是一名土生,他的工作是海关的边检警察,把守着澳门的大门。他每天的工作便是核对通行证与持证人随即让他们通行,排队受检的队伍总是长得好像看不到尽头,只有在接近午夜快要关闸时,喧闹的海关大厅才会安静下来。
奥戈在人群里是显眼的。他有着挺拔的身躯,高挺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脸颊宣告了他混血儿的身份。有的澳门人喜欢说:“葡萄牙人在留下足迹的地方,同时都会留下混杂的基因。”其实不尽然。奥戈的东方血统源于其祖母是中国人,与葡人祖父的结合不仅是无媒礼的苟合,更是受尽屈辱的因奸成孕。“她是贫穷的中国姑娘,到祖父家当婢女,以十八花样年华挑动了葡国军人的色心,怀了我的父亲》。”奥戈总是用平淡的口气说起这段渊源,竟丝毫听不出他对祖父的兽性行为的鄙夷与反感。
奥戈成长在一个中国家庭,但他与家里的关系一直不亲不近,在澳门回归前的这个时刻,他越发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每夜对着电视发呆,幻想真正的亲人会是什么样子,直至电视里的计票声结束,屏幕上只留下大片的雪花和沙拉沙拉刺耳的声音。他总是伴着这样的声音,蜷着身体入睡,仿佛这样会比较有安全感。
1999年,电视机里不断传出的竞选计票声像是在追赶着每个人,澳门回归的日期一天天临近。澳门的“土生”们都面临着一个重要的选择,留在澳门还是去 葡萄牙。奥戈也不例外。他与朋友们总是在麻将桌上烦恼着这件事,却总是以“算了算了,别再说这些郁闷的事情了,专心打牌吧”结束讨论。
放着两个台球桌的狭小台球室总是被香烟弄得乌烟瘴气的,奥戈喜欢在外面的吧台要一杯啤酒再进来。今天他也如往常一样约了朋友在这,好像全然忘记了下午妹妹来跟他说的晚上家里等他回去吃饭。
最后,他还是坐上了回家的车,一言不发地与父母和妹妹吃了晚餐。可能是心中一直压着一件事,他的咀嚼特别缓慢,喉咙仿佛堵塞着抗拒咽下食物。终于,他开口说道:“我想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父亲闻言夹菜的手突然顿住,然后默默地放下碗筷,离开了餐桌。奥戈再次开口,一字一顿:“我只是想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母亲加快了用筷子扒食物的速度,提高了音量说道:“你只有一个父亲,是他养大你的。”奥戈继续低声逼问:“我只是想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他死了。”母亲甩下这句话后离开了餐桌。
一个星期后,奥戈与朋友们一起吃饭时告诉他们,自己已经辞职了,不会回警队了。他看着朋友们震惊的表情,告诉他们他决定要去葡国了,但在走之前还有些没有弄清楚的事想要去查个清楚。
在酒吧喝酒时有人问:“为什么你们这些土生都要去葡国?”奥戈低头玩弄着手里的酒杯说了一句:因为我们都是葡国人。
挑了一个没有大太阳的早晨,奥戈来到一个老旧的巷子中的凉茶铺门口,一位老人正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扇着扇子听着大戏。“给我来一杯凉茶。”奥戈一边坐下一边对着老人说道。“土生仔,你喝得惯凉茶吗?”老人乐呵呵地问道。奥戈端起碗来一口气喝完,对着老人一笑“根叔,我从小就在你这喝凉茶了。”老人这才认出了奥戈,问他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喝凉茶。
奥戈也没有和老人绕弯子,直接把他想要打听亲生父亲的来意和盘托出。老人却说:“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想没有人知道他是谁,除了你的母亲。你小时候还看不出是混血,可越长大就越明显了。出了这个事没多久你妈就从这搬走了,之后也再没有人提这件事了。说实话,你的养父可是个好人,出了这种事,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做到的。”
他继续四处寻找着关于资金亲生父亲的消息,却总是毫无结果的失望而归,连他的妹妹也跟他说:把家里都翻遍了,什么都没找到。
他渐渐开始焦虑、绝望,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也会忍不住对着某个地方出神。去教堂祷告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祈祷些什么,只是双手握拳抵在额头上,一副痛苦的样子。对着只剩满屏的雪花的电视也能看上好一会,直到手中的烟都要烧到了自己的手指……
突然有一天,奥戈的养父约他在海边见面,说是有事情要告诉他。当奥戈来到海边的一个瞭望亭时,看见了养父背对着他正在看海。一瞬间很多情绪突然涌上他的心头,他的直觉告诉他真相就在前面等着他,但却好像失去了往前迈步的勇气。
这时养父转过身发现了他,走到他的旁边递出一张照片“这张是你爸爸和你妈妈的唯一合影”,他不等奥戈反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爸爸是一位葡萄牙歌星,来澳门演出的时候认识了你妈妈,当年你妈妈是一位舞蹈演员。其实他们接触的时间很短,不久,你爸爸就回葡国了。此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这张照片是我瞒着你妈留下的,我想有一天,你会需要它。
“你不生我妈的气吗?”“时间会冲淡一切的……”这位头发斑白的老人如叹息般突出这句话后就再也不开口了。
一个月后,奥戈告别了中国,来到了葡萄牙。走在里斯本的大街上,他感受到了父亲生活的气息。在拜托了社区工作人员帮忙查找父亲的消息时工作人员很抱歉地告诉他这位彼特先生已经去世了。他能做的只有找到一块墓地并将自己的父亲埋葬。
那天,站在墓碑前,他沉默了很久,直至太阳落山才回到住所。
1999年12月20日,各大电视台都在转播俺们回归祖国的仪式,奥戈坐在小酒馆里一边喝酒一边和大家一起关注着电视里仪式的进行。这时有个陌生人端着酒杯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抬头看了看屏幕然后问道:“你来自澳门?”奥戈点了点头。“那你是喜欢澳门还是喜欢葡萄牙?”
澳门。
我更喜欢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