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 旗
“咚咚咚!”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透着门玻璃,我看见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瘦削的老汉,手不断地敲打着我们的房门,脸贴着门玻璃朝里张望着……
我很吃惊——从门玻璃不但看到了这张老男人的脸,也看到了走廊天棚上悬挂的红色数字板,上面显示的是00:13。就是说,现在已经是午夜零点十三分了。我回头看了看沉睡的老伴,她没有被惊醒。脑病有时会促使她昏睡的。
二十天前,老伴大红住进了这家民营医院。因为她的脑瘤是恶性的——脑胶质瘤,吉大一院的神经肿瘤外科无法为她手术而拒收她入院。我们只有选择其他医院去保守治疗。这家民营医院所收治的患者,大致情况都相似,均为保守治疗的。
在午夜来敲我们病房门的老汉,定是住院的患者,他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我立即下床,打开了门卡锁,开门问他:“你有什么事情?”
“我还没吃饭呢,我饿啦!”这位老汉可怜巴巴地对我说。
陪老伴住院二十多天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看模样,他也该有七八十岁的年纪了。
“你是几号病房的?”我问他。
“就在这屋,209房间。”老汉用手指了指。我一看,就是隔壁的房间。
“我要吃饭……”老汉继续说道。
老汉是患者,半夜起来要吃饭,这不是小事。我叫他等一下,就赶紧去敲医生值班室的门。
值班医生来了。值班护士也来了。护士对医生说:“昨天护理员已经给他送晚饭了。这位患者有点糊涂了。”
医生问道:“他的家属呢?”
护士说:“那位老太太在昨天去护士站,说她出去买点东西。以后就一直没见她回来……”
医生摇摇头:“她又是偷着走了……”
因为老汉已经多次住过这家医院。
护士和医生提到老汉的家属——他老伴,这人我见过,也略知道她的一点情况。
那是在老伴大红住院一周后的一天。老伴在床上躺不惯,她便下地在房门旁往外张望着,希望有人能和她聊聊天。
这时,隔壁病房出来个老太太,端着水杯。她个子不太高,也就是一米五左右,六十多岁的样子。老伴看见了她,主动问道:“你这是打水去呀?”老太太微笑着回答:“是呀,打点热水。”
就这样,老伴和这位老太太熟悉了。
第二天打完针后,老伴又去门囗张望,碰巧隔壁的老太太出来了。老伴招呼她进屋来坐坐,老太太很乐意地走进来了。
在她和老伴大红的闲聊中,我们知道了她是在陪伴住院的老伴。她告诉我们,她今年61岁,而老伴已经84岁了。她年轻时小腹受过伤,失去了生育能力。在40岁那年,才嫁给了一个60多岁的丧偶的男人——现在住院的老汉。如今,他们结婚已有二十多年了。
老汉有退休金,不需要孩子给抚养费。只是近几年老汉患了脑血栓,每年都住一两次医院治疗。好在他有医保,每次住院自己也花不太多的钱。
聊着聊着,老太太突然问我老伴:“我是信主的。你信什么呢?”我老伴听她这么一问,竟有些发蒙了,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意思,便转身看着我。
我清楚老伴现在大脑智力减退了,经常听不懂别人的讲话。于是就对老太太说,“不好意思,我老伴现在糊涂了,听不懂你说的‘信主’是啥意思了。”
老太太毫不介意地说:“没关系的,你就让她信主吧。信主的好处可多了……对了,你也跟她一起信主吧!”
我一看,这老太太有点见缝插针的架式,随时随地的向他人宣传“信主”。这让我马上想起来了:我曾在街头遇到过的,有些老年女性,她们一边往行人手里递小广告,一边囗中念念有词地让大家“信主”、“信神”、“信上帝”……其热情劲儿,几乎跟街头商家搞促销活动时,边向行人发广告边口中大讲“打折”、“优惠”的形式差不多……在她们眼里,似乎信仰是很随便很廉价的。
我马上说:“对不起,我早就有信仰了……”
老太太还在不厌其烦地:“信主好哇。你看我,每天做祈祷……身体啥大毛病都没有。”
我说:“如果确实有灵验,那医院也快倒闭了……老百姓得省下多少看病钱!”说完这句话,我意识到自己有点较真了,赶紧往回拉话,“人还是有个信仰好。尤其现在讲信仰自由,信仰能使人分辨是非、净化心灵的,更让人懂得感恩和如何爱人。”
“可不是咋的。”老太太接过话头,“你看我,伺候老头子二十多年了,我一点怨言都没有,更啥也不图稀……”
可是,据值班医生说,这个老太太一见老头病情好转后,就偷偷擅自离开医院。而且是多次了。可每次的理由,她都解释成:为了参加教会的聚会日……
可她把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伴,全方位地推给了医院,而去忙活自己“信仰”的事情,这样的患者家属恐怕是太少见了……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直到九月十三日,我老伴最终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她去自由的天国了。
那天深夜,我们的病房彻夜灯火通明,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隔壁的老汉仅打开一道门缝,在默默地看着……而他的老伴,仍旧没回来陪伴他。
那个讲“信仰”的女人,她仍在自由地为她的“信仰”而自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