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将之前花费了三四年时间写的一部长篇小说在淘宝上装订出来，我去长沙的一家知名出版公司面试。
同一学院的朋友在这里实习过一段时间，知道我爱好写作，就将联系方式毫不吝啬地给了我。那天上午给她打了三四个电话，才找到这家隐藏得十分高超的知名出版公司。
出版公司位置非常偏僻，并不是我想象的一幢体面的写字楼。它位于正在修建的城市快速路旁边，一座只有十层的写字楼上，下面的五层用作宾馆。
写字楼虽然不高，却很宽阔。我被HR礼貌地请到了会客室里填写表格，里面已经有一个年纪比我稍长的女孩在等候。
“填好以后，交到旁边的办公室来就可以了。”
“好。”
HR简单地交待了几句，就风姿翩然地离开了会客室。填写申请表的时候，余光瞥见旁边的那个女孩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
过程中询问了那个女孩几个填写的问题，以为她会与我搭话。但她故作骄矜地翻看着面前的书籍，并不与我攀谈。填好表后，我走出玻璃房间，将表格交给隔壁办公室里的HR手里。
“请您在会客室里等一下，马上就会有面试官来的。”
“好。”
于是我再度回到会客室里，细细打量着面前长条圆桌上整齐磊好的这家公司自己出版的书籍。
由于出版公司本身也做期刊，主推书模，市面上许多流行的杂志都出自这家出版公司。我正在翻看几本新书，HR推门进来，将会客室里的另一个女孩请到了其他办公室去。
“现在开始面试吧。”
一个年轻的HR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然而，她看起来比我更加紧张。
她手里拿着我的申请表，搜肠刮肚地想着问题。显然，她并不知道该如何考量我，我也不懂得如何推销自己。面试持续了十分钟左右，她礼貌地送我离开。
“会发邮件通知你面试结果的。”
“好。”
等电梯的时候，我站在出版公司的几个大字面前，掏出手机来拍照留念。并预感到，可能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出了写字楼大厅，五月的长沙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天气凉爽得不像南方，我撑起伞向车站走去。旁边快速路的建筑工地因为下雨的缘故，堆积的起来的土湿成了泥，踩了一脚便黏糊糊的。
我才想起来，准备好的小说并没有给HR看，有些遗憾。只是转念又想，会写小说和能否胜任编辑的工作，也并没有很大关联。
等了一周左右，出版公司果然发来邮件，感谢我的参与，但我不太适合这份工作。
希望我继续努力。
二
恰好多年老友来造访我，长沙作为她毕业旅行的第二站，到来时已经是五月中旬。
在招聘网站上投出的几封简历并无回音，我便暂时地将其都抛诸脑后。陪老友去了一次凤凰古城，又在市内逛了几天。爬岳麓山的过程中，在爱晚亭歇脚，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明天来面试吧，五一新干线这边。”
挂掉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还要不要去面试。老友第二天就要启程离开，我终究没有相送。
正好是个星期天，整座写字楼几乎没什么人。我乘电梯来到十六层，七拐八拐好歹找到了那家小型文化公司。
说是文化公司，只有两间办公室而已。老板所在的办公室里有一面极大的玻璃窗，望下去可看见鳞次栉比的河东风景。见我过来，他反倒有些意外。
“今天是星期天，你这小姑娘胆子很大，真的一个人过来了啊。”
我略微茫然地看着他，掂量着话里的深意。
“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
老板笑着，接过我的简历，这次我记得掏出自己的简装本小说给他看，他也仿佛很感兴趣地样子翻着。目光越过老板的肩胛骨，他身后一壁的书柜里摆满了娱乐杂志。
见我在看，他转身拿出了四五本公司之前做过的杂志，大抵都是些小开本的娱乐期刊和特刊。挂靠在外省某家杂志社的名下，实际上不过是为了骗取十几岁小姑娘的零花钱罢了。
我翻看着那些杂志，上面洋溢着我已经不太认识的少男少女们的青春面容，倏然想起自己十五六岁的年纪，从触不可及的回忆阁楼里罅出阳光。
“我很感兴趣，以前我常看的。”
目光稍微倾斜，落在他卷起的灰色polo衫的领子上。更远的玻璃窗外，是星期天上午河东缓慢流动的风景。
“好，那明天就来上班吧。”
三
办公室每隔几天都会收到数量可观的粉丝来信，大部分都是小而精巧的糖果色信封。封面的笔迹尚且稚嫩，用剪刀小心剪开封口，总会掉落一些女孩子们表达爱意的手链，巧克力，或者自己亲手画的漫画。
托这些可爱的少女们的福，上班短短一星期的时间，我已经分得清EXO或者TFboys里的大部分男孩。有时候为了扒一些资料画面，需要去看偶像们的视频，看着他们又唱又跳很明媚的模样，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渐渐摸清了步行街附近便宜又好吃的快餐。办公室里几乎没有人叫外卖，大家都想趁午休时间出去透透气。
办公室一共有五个位子，加上老板和会计，只有七个人。老板总是很早到办公室里交待一天的工作，上午十点多便出去跑业务，临下班时才回公司来看看。
而我与其他几人也并不熟，她们吃饭时也很少叫我。直到美术编辑的突然离职。
“小杜，你换到美编的格子间吧。”
临下班前，老板突然吩咐。
原本我的格子间与其他几人的相对分离，正对着老板的办公室，美编的突然离职，让我的位子回到了大部队的格子间里。
“哦，好。”
换位子的第二天，另一个栏目的文编阿初在QQ上敲我。除了工作上的交流需要，我们没说过什么话。可那天我点开她的头像，是一个张国荣的混剪视频。
“中午吃什么？”她问。
“诶？”
“步行街新开了一家7up，去看看吧。”
午休时间，我跟阿初一起出门，旁边好像有目光瞥过来。
路上阿初也不怎么讲话，她长相老老实实的，比我小两岁，看上去却比我稳重很多。
“你喜欢张国荣？”我问。
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一直聊下去的话题，我暗自松了口气。只是我很少接触香港娱乐圈，所知甚少，话题也接得很生硬。
7up里大多是刚装修完毕的新店，我们挑了一家成都砂锅串串，坐下来。吃到一半，张国荣的话题大致说尽，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买单的时候，她带出来的钱不够，由我买单。
“回去微信转账给你吧。”她有点窘迫。
“没事，不急的。”我说。
一身火锅味回到办公室，已经过了午休时间，大家都开始了工作。我悄无声息地坐回新位子，感到索然无味。
第二天，照旧我一个人下楼买饭。阿初也是。
四
叶子作为新美编进入公司，已经是七月初炎热倦怠的时候。我被长沙的夏炙烤得四肢无力，蜷在格子间里写稿排版，她让我椅子往前点，坐进我旁边的格子。
叶子的格子间位于空调的正下方，第二天，她带了条薄毛毯来披着。
意外又好笑，我强忍着想不停打量这姑娘的眼神，她却嘿嘿一笑。
“风有点大，我肩膀吹得痛。”
她解释。
叶子是典型的湖南姑娘，做事雷厉风行，一口张扬的塑料普通话。给我负责的栏目作图的时候，就探过头来。
“诶，你这个竖构图不行，我换一张咯。”
于是我也把头探过去看她的电脑页面。
“恩，这张可以啊，你看着办。”
EXO特辑做完那天下午，我们一起等电梯，她拿出两张海报给我。
“印厂多出来的，给你啊。”
我接过，两张巨幅的EXO海报，要两只胳膊撑开才可以握住。
“诶？”
“我看你挺喜欢他们的嘛。”
我点点头，故作骄矜，嘴角咧着。
后来我和叶子中午常常一起去买盒饭吃，我性子慢，夏天倦得更慢，她眼疾手快，总是帮我抢一次性饭盒和塑料袋。我在前面打菜的时候，她已经麻利地在后面为我装好了满满一盒米饭。
“昨天在空间里看到你发夜跑照片，我也在夜跑。”
我咬着米饭，含混不清地说。
“诶？”
她瞪大了眼睛，正盘腿坐在旋转椅上。
“那你什么时候来民政学院找我玩吧，我们一起跑啊！”
她又说。开开心心的，咬了一大口辣椒炒肉。
五
在十六层最西边的窗子，可以看到一大片河西的风景。
午休后，我常常在西窗边站一会儿，细数着哪一幢是江边宿舍，哪一幢是教科院。随手发了条微博。
喜欢的男生评论里问我，能不能发照片给他看看。
好啊。我回。
站在高处看去，一切都像乐高玩具似的。让人涌起一种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
七月底，我计划着辞职回家。
天气闷闷的，临下班的时候开始下一场雷阵雨。老板叫我到办公室里去，我抬头看时钟，还有十分钟下班。
“专题做得怎么样了？”
老板吸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看着窗外的雨势从大变小，六点多钟的夕阳又明亮亮地挂在水淋淋的城市上空。
快七点，谈话结束，暮色四合，我拔脚欲走。
“小杜，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我回头看他，灰色polo衫的领子微微泛黄，嘴角欲笑不笑。
“不了，我晚上还约了人，张总再见。”
六
“你知道吗，公司倒闭了，张总卷钱跑掉了！”
“诶？”
叶子在QQ上随口告诉我，吓了我好大一跳。
如今我二十四岁了，正在与论文昏天黑地地交战。许久没有与叶子联系，也许久没有登录QQ，得知消息的时间也晚了三四天。
“那你呢？换工作了？”
叶子发了许多近期的照片给我，都是在厦门做义工的日常生活，笑得没心没肺。
“怎么想到做义工啦？”
“开心就好嘛，我觉得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