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在薰衣草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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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是个早熟的孩子,有着同龄人永远不会有的奇怪思想与感受。

我叫萦烟,没有姓,不随父姓,亦不随母姓。

从我懂事以来,一直到我九岁的生日,我都是随母亲住在溪云镇的一处旧式复层阁楼里。在我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父亲的字眼,我与母亲,相依为命。

母亲是镇上小学的舞蹈老师,年轻且漂亮,却极少笑,她的眉头总是微蹙着,薄唇紧抿,仿佛有挥之不去的忧伤萦绕其间,只有在跳舞和照看花时,她的双眉才会微微舒展,唇边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

小镇上关于我们这样的孤儿寡母总是有些风言风语的,每次从她们的窃窃私语和鄙夷的目光里走过时,母亲都会挺直脊梁,抬着高傲的头昂然从她们面前走过,但是她握着我的手总会不自觉的收紧,薄唇抿的更紧。她们的议论声不大,却也总能飘进我的耳朵,无非是“被一个男人骗了”“未婚生女”“伤风败俗”之类的字眼。

回到家后,母亲会一言不发的进厨房做饭,等到我坐在饭桌前吃饭时她却会一个人躲进房间里,尔后,是压抑的哭声。每当这时,我都会把饭菜重新端回厨房热着,然后打开她的房门,乖乖偎进她的怀里,由她抱着痛哭一场。哭过之后,母亲会拉着我去吃饭,平静的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关于父亲的事,她却只字不提。

关于父亲的事,是在我九岁生日那晚被告知的。那晚切过蛋糕之后,母亲把我拉入怀中,在灯下缓缓讲述那个尘封十年的故事。

母亲出身艺术世家,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的舞蹈演员,美丽孤傲如天鹅,冷漠淡然的似不食人间烟火。但这一切只存在于她十九岁之前,十九岁之后,这一切彻底颠覆,不复存在。因为在她十九岁那年,她遇到了一个男人,从此她便变成了火,一团足以燃烧对方,也燃烧自己的火。母亲讲到这里的时候,眼睛看向了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黑夜,看到了那尘封已久的烈火岁月。

男人是个音乐家,他们相识于一场演出,彼此一见钟情,双双坠入爱河,爱上一个男人,这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但偏偏,那个男人是有家室的,百里外的小城,有他温柔的妻。但他们仍是相爱了,熊熊燃烧的爱,烧掉了彼此,烧掉了理智,烧掉了一切。接下来的一切,和电影情节如出一辙,家人反对,准备私奔,但是,在那个月色如水的晚上,母亲在约定的剧场外直等到深夜散场也没能等到那个男人。当外公外婆在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赶到时,母亲已如雕像般呆坐不动,回到家就病了,醒来时已是两天之后,却被告知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母亲不顾家人反对坐车去了百里之外的小城,不惜把自己暴露在那个女人面前,但是当她赶到时,已是人去楼空,男人举家迁移,杳无音讯。母亲没有脸面回家,于是开始流浪,最后留在了溪云镇,生下了我。但是每年的九月十五,那个他们约定私奔的日子,母亲都会偷偷回到剧场门外,固执的等待失约的他,等他给她一个解释,给我一个姓,可是这份固执,终是没有结果,所以,我叫萦烟,没有姓,不随父姓,亦不随母姓。

母亲讲完这些的时候,眼睛看向了我,满是无奈与疼惜,她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说,萦烟,你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动情,情,是女人的劫啊。看着我点头,她轻轻的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绝美的笑,仿若燃烧的星星,壮烈凄美。

看着母亲走回房间照看她那盆宝贝植物,我的心一刹那充满了怜悯与悲哀,我不知道其他的人在九岁时懂不懂得怜悯与悲哀,但是,那一刻,我却真真实实感受到了那冷风呼啸过心房的怜悯与悲哀。也许正如蓝杉所说,我是个早熟的孩子,有着同龄人永远不会有的奇怪思想与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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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忧伤的紫与纯粹的蓝,美得让人窒息。

蓝杉是我在溪云镇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

母亲带着我生活在溪云镇是寂寞且艰难的,我曾经亲眼目睹一个学生的家长以泼妇的形式出现在舞蹈教室里,指责母亲不配做老师。她的头发暴乱,吐沫星子乱飞,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平日里那些只在墙角里议论的话题全在这时被她以叫嚷的形式广播了出来,那时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替母亲讲话,母亲冷眼看着围观的人,不动声色,在一首乐曲里翩然起舞,旋转、下腰、劈腿、、、、、、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对周围那些议论充耳不闻,似在无人之境。围观的人渐渐为母亲的舞姿陶醉,当最后的一个动作定格时,人们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那个女人,悻悻住了嘴,在掌声里落荒而逃。

尽管母亲以舞蹈赢得了工作,却依然是孤独的,而我,自然是同龄人孤立的对象,看着她们故作清高的神气和异样的眼神,我也不想亦不屑与她们为伍。就这么孤单的长大,一直到,遇到转校的蓝杉。

溪云镇的郊外,有一处我最喜欢待的地方,只要爬上一个小山坡,向下望,就可以看见一大片齐膝的绿色植物,它们和母亲房里的那盆宝贝植物是一个样的,叶子浅绿,花茎纤长,每年的七八月份都会开出淡紫的花,花朵小小的组成穗状,却有悠远的香从其中连绵不绝的散发出来。家里的那盆,被母亲视若珍宝,浇水、松土,细心呵护,宝贝的连我都不可以随便碰,所以我总是喜欢来这里,躺在紫色的花海里,仰望那一方蓝天。蓝杉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的,他迷了路,站在我旁边弯下身子俯视着我,问我可不可以带他回家,我惊讶于我当时的镇定与淡然,没有惊慌的跳起,而是静静地看他,纯粹的、连绵的蓝在他身后蔓延,让人莫名的心安,而他乌溜溜的黑眼睛就那么好奇与欣喜的盯着我,仿若深湖里纠结而生的水草,将我一下子缠绕。

那天的夕阳将两个孩子手拉手的身影拉长,幸福就像花香一样将我笼罩。分手的时候,蓝杉告诉我那种植物叫薰衣草,有一个很美的花语:等待爱情。说这话的时候,太阳即将下山,夕阳的余晖给他的身体镀上了一层金边,显得朦胧又迷人。彼时我七岁,蓝杉九岁。

回家后,我面对着那盆薰衣草,欣喜的对母亲说,原来这是薰衣草啊,花语是等待爱情。母亲的表情当时一怔,霎那间就灰白下去,那时我还不知道母亲的故事,不然绝对不会这么说。

从那之后,蓝杉成了我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我们结伴上学,结伴回家,结伴去看薰衣草田,不是没被人阻挠过,像那些无聊小女生就常常跑来警告蓝杉离我这个坏女人生的小孩远点,但蓝杉只是漠然的对视,然手拉紧我的手,坚决的走开。我们会买两支冰糕,然后沿着溪云镇的青石街道一路走一路吃一路笑着回家。我的世界,因为蓝杉的出现,不再只是黑白,那些温暖的小幸福如一颗颗彩色的小星星,将我的世界点亮,一直,到九岁生日过后的八月。

那时溪云镇郊外的薰衣草田,已是忧紫一片,深深浅浅的紫色铺遍整个山谷,一直蔓延至对面的山头,仿若与天相接,忧伤的紫与纯粹的蓝,美得让人窒息。

我和蓝杉就躺在怒放的薰衣草田里,彼时,我已知道了母亲的故事,看着周围满眼的紫色,突然想起了“等待爱情”的那个花语,然后,我轻轻地问蓝杉,遥遥无期、杳无音讯的等待,还是爱情吗?一直用手组成各种镜头给天空照相的蓝杉听了我的话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我,然后轻轻的笑了,萦烟,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顿了一顿,他又道,我要走了,就在月底。他的声音很轻,如花开一样,却如雷般响在我耳畔心底。

九月到来的时候,蓝杉因父母工作调动搬走了,我的世界从此回到原点,我不再去看薰衣草了,因为花,已经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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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的心,在那一场烈火中,彻底冰冷。

母亲这一辈子都在等待和失望这个怪圈里打转,她总是认为下一次就会好,可是,她忘记了,既然是怪圈,就无所谓起点与终点的,自然,也就无所谓下一个会好。但是,母亲也很快就从“等待与失望”这个怪圈里解脱了,只是我没有想到,她是以那样一种方式,那样的惨烈与决绝。

阳光明媚的上午我们正在教室上课,忽听外面有人大喊救火,我们呼啦啦的跑出,竟是母亲所在的舞蹈教室起火。那时学校正在拆迁施工,舞蹈教室临时设在了一幢二层旧楼里,竟然遇到了这场大火!

二楼完全是木材所建,消防队赶到时,木楼早已被烈火包围,幸好那天没有学生上舞蹈课。但是,火光里有个身影一闪,我霎时呆住,继而疯了一般冲向火场,却被消防队员一把拉住,我像一头小兽一样横冲直撞,最终仍是被他抱回,只能红着眼睛对他嘶吼:救她啊!

几道白茫茫的水柱喷射,仍然抵挡不住愈烈的火势,熊熊烈火里,听不见母亲的求救声,只是看见她轻盈地旋转,妙曼的舞姿,仿若浴火前的凤凰,在做最后的告别。

那一瞬间,我霍然醒悟,不再挣扎,不再嘶吼,只是恨恨的地盯着摇摇欲坠的木楼,嘴角抑制不住的抽搐。

那一天,是九月十五,距离她们当初的约定,正好十年。

母亲的遗物很少,最宝贵的,应该是这盆薰衣草了吧,我看着这盆颜色浅绿,花朵已谢的植物,想起消防队员的那句“火因不明”,不由得冷笑。端起这盆母亲宝贵的不许我碰的薰衣草走向阳台,撒手,转身,决绝的如同母亲赴死前的舞姿。

凤凰浴火重生,也有人曾说,烈火可以让人的灵魂重生,我不知道母亲的灵魂是否在那一场烈火中重生,我只知道,我的心,在那一场烈火中,彻底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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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内心如空荡一片的原野,寂寞如夜一样将自己吞噬,那是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值得自己关心,一种与天地同在的苍廖与冷寂。

母亲的死在溪云镇以及周边引起不小的轰动,轰动的结果是,外公外婆得知消息后赶到溪云镇带走了我,避免了我成为孤儿的厄运。

于是,我离开了溪云镇,来到母亲当年生活过的小城,开始了新的生活。或许是出于对母亲的疼爱与遗憾,外公外婆对我格外的好,送我去最好的学校,给我买最漂亮的衣服与娃娃,让我像豌豆公主一样的生活。可是,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的心也暖不起来。如果我的母亲都可以抛弃我,那么,还有谁是可以信赖的? 外公外婆吗?新的同学吗?再让自己的心受一次伤吗?再尝一遍被抛弃的滋味吗?我不敢,也不甘心,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自己的心,锁好,与温暖,再无关联。

于是我学会了伪装,对任何人都温存有礼,但是这种温存有礼却也是拒人千里的屏障,我会让他们走近我身边,却永远走不进心里。于是,十年来,我都是这样的姿态,微翘的嘴角,淡淡的微笑,但是,眼神却再冷漠不过,仿佛世事于我,全无关联一般,没有焦距的目光,飘忽、飘移、飘远、飘散,天地间空灵的仿佛只有我一人一般。内心如空荡一片的原野,寂寞如夜一样将自己吞噬,那是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值得自己关心,一种与天地同在的苍廖与冷寂。

这样的生活长达十年,长的我已经麻木了,长的我都忘记了溪云镇的自己,长的我几乎认为这就是真实的自己,一直到,大学的再遇蓝杉。

其实我一直想,如果我没有考入大学,没有遇到阔别十年的蓝杉,会不会就这样一直到老,会不会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一切,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如果有了那么多如果,那么,故事就不是故事了,命运,也就不是命运了。

五、爱情对于我来说,是一场死去活来的赌博,赌资就是我的命,要么死,要么活。我很胆小,也很惜命,所以对于爱情,我选择逃离。

  川溪是个完完全全现代化的城市,纵横交错的街道常常让我分不清东南西北,每当这时,蓝杉总会把我的手小心的收入他的掌心,轻而易举的带我脱离困境,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回到我们初识的场景,安静,温暖。有那么小小的一瞬间,我的心是温暖的,我的双眼是潮湿的,可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很快换上的又是淡然的微笑,对于这些,蓝杉都不在乎,只是宠溺的笑,一如我们重逢时,我礼貌冷淡的疏离,而他却惊喜热情的拥抱一样,我记得他那天将头埋在我的颈间说的话是:我终于找到你了。

小时候的蓝杉就是出色的,大学里的蓝杉依旧是风云人物,校学生的主席,全额奖学金的获得者,省科技创新大赛的亚军,各项活动的主持人,围绕他的光环实在太多,追捧崇拜的人亦不在少数,而我这样被他宠溺着,自然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如果眼光可以杀死人,艳羡,嫉妒的眼光足以将我千刀万剐。

蓝杉对我确实是宠溺的,他会早晨倒两次公交车,只为买我喜欢的那家蛋挞给我做早点,会打开水买洗发露亲自给我洗头发,拿给我的苹果全是削好皮且切成桔瓣用牙签插着的,他的每次活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一定是留给我的,如果我不去,他就会像个孩子一样撒娇或是赌气。蓝杉的好,就像空气,无处不在。

可是,我依旧快乐不起来,相反的,我整夜整夜的做恶梦,梦里全是母亲和那个男人的场景,熊熊烈火铺天盖地,燃烧掉了彼此,也烧得我无处可逃。同样的梦反反复复的出现,我开始恐惧黑夜,继而整夜整夜的失眠,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看着沙漏等待黎明。这样的结果是,我的精神恍惚,头发开始大把大把的脱落,原本纤细的身体更加瘦弱。

蓝杉开始带我去各家医院会诊,依然一无所获,病症反而有加重趋势,最后,蓝杉带我叩响了心理医生的诊门。在那个女心理医生的循循诱导下,我缓缓讲述了那个尘封在我心底的往事,最后,我在题板上写下这样一句话:我恐惧世人,恐惧世事,我不会爱。

我不知道医生和蓝杉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定了什么治疗方案,只是知道蓝杉更加的对我好,他租了两室一厅,不顾各种流言带我搬出了学校。夜晚降临的时候,他会抱着我讲各种故事,讲他离开我十年中的事情,一直到东方发白,他会道一声早安,然后准备早餐,而在白天,除了陪我去上必要的课之外,他会带我去各种地方,福利院,游乐场,体育馆,我的生活被安排的满满的,这样下来,我开始有了睡眠,虽然只能睡两三个小时,但是却也不会做噩梦了。看到这样的变化,蓝杉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我却被那笑容刺到,母亲的例子一直闪在我的眼前,让我胆战心惊。

福利院有一面留言墙,小朋友会把想要说的话留在上面,留宿福利院的那晚,我独自一个人来到了留言墙前,想起母亲的种种,想起蓝杉的种种,我写下心底的恐惧:爱情对于我来说,是一场死去活来的赌博,赌资就是我的命,要么死,要么活。我很胆小,也很惜命,所以对于爱情,我选择逃离。

写完转身,正好看到不远处伫立的蓝杉,夜风鼓起他的蓝色衣衫,路灯昏黄的光打在他身上,一个孤独落寞的身影,而那深湖一样的眼眸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伤痛,慢慢汇聚凝结,夜色中,发出星星一样冷寂的光。

我装作漠然的想从他身边走过,却在擦身而过那瞬间被他一把抱住,有冰冷的液体流进我的脖颈,蓝杉的话呢喃在耳边: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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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母亲遇到那个男人时,十九岁,从此万劫不复;我遇到叶安时,亦是十九岁,从此义无反顾,一切,似乎都带了点宿命的味道。

那晚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喜欢说话,再次恢复到我入学时的状态,对包括蓝杉在内的任何人都冷漠淡然,而蓝杉也沉默了很多,只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好。直到有一天,蓝杉惊喜的来找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拒绝不过,被他拉上了去往郊区的客车。

沿着曲折的青石路,蓝杉带我站在了一排塑料大棚前,我仔细看看,原来是花农的温室大棚,蓝杉在一处大棚门口微笑着朝我招手,我略略疑惑的跟过去,掀起门帘的一刹那,我愣住了。我看到了一大片薰衣草田,已是深冬时节,薰衣草本已凋谢了的,却在这温室内绽放如海,铺天盖地的紫色让我有些眩晕,仿佛回到了溪云镇的薰衣草坡,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一个少年,他就坐在郁郁葱葱的薰衣草田里,花朵微小但香味绵长的薰衣草在他周围绝望地怒放,开出大片深深浅浅的紫色忧伤。

看到我们到来,他微微一笑,轻轻朝我们挥手,我在这里。那一瞬间,我怔怔发呆,仿佛跋山涉水,历经沧桑,寻寻觅觅,只是为了这句“我在这里”。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只见他浅笑道,我叫叶安,是蓝杉的朋友,很高兴见到你,萦烟。末了,他仔细的看着我,突然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没等我回答,蓝杉笑道,奇迹啊,我们的大画家竟然会有初次见面就熟悉的人。看来,我带萦烟来是对了,你们有缘。

叶安微微脸红,我也怔住,明明初次相逢,为什么我也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呢?

那天的参观,我一直魂不守舍,直到安带我们去参观他的画室,我被满屋子的油画吸引而后震惊,吸引我的是他精湛的画工,震惊我的却是每幅画里流露出的忧郁、寂寞以及绝望。

回去的路上,蓝杉讲述着他和安的相识,安也是单亲家庭,从小和妈妈长大,性格忧郁孤僻却酷爱画画,拿过很多大奖,是个画画天才。他们相识于我不在蓝杉身边的那十年,安的存在,似乎是在弥补我的空缺。

那次之后,似乎我和蓝杉又恢复了没有间隔的状态,我不再据他于千里之外,却常常会想起那个如薰衣草的叶安,蓝衫是温润如玉、蔚蓝如天的,安却是忧郁如海、寂寞如夜的,一个给我温暖,一个,却让我心疼。温暖和心疼,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两个完完全全不同的概念,或者,可以说是两种感情,亲情,爱情。爱情?我被这个词吓到了,然而,思念却与日俱增,我越发想念这个只见过一面却莫名熟悉的人。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爱情,可是我却忘记了,我的骨子里和母亲流的是一样的血,就像冰山下的火种,借外表的冷漠掩饰内心的热情,可是,一旦这火种被点燃,就没有任何冰山可以抵挡得了。毋庸置疑,安,就是点燃火种的人。

接到安的短信的时候,我有刹那间的挣扎,但是,最后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还是那间画室,不同的是,安带我到一幅新的油画前,我惊呆了,铺天盖地的紫色薰衣草里,我穿着紫色的礼服舞蹈,仿佛和薰衣草连成一体。整幅画里,流露出浓浓的忧伤与绝望,悲愤与挣扎。

我看向安,他也看着我,你流泪了,他说。我这才注意到我已经泪流满面,这是母亲死后,我第一次哭,也是十年以来,我第一次被人透过面具窥透内心。

回到学校,蓝杉已经因为我不见急的快疯掉了,看我安然无恙的回来,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蓝杉,我会爱了,我轻声说,定定的看着他,蓝杉眼里渐有光芒汇聚,快乐犹如泉眼里涌出的湖水,慢慢溢满整个眼眸,流光溢彩。但这样绝美的光彩却因我接下来的一句话,一下子凝结,碎裂。因为我说,我爱上了安。

什么? 蓝杉怔怔的问道,似是不相信般。

我爱上了安,我再一次肯定。却见他的嘴角呈着僵硬的弧状,盛满忧伤的幽深眼里透出绝望的味道。

不可能、不可能,他呓语着如喝醉酒般踉跄着转身离开。

你去哪里?我着急的喊。却见他疯了般的猛然奔跑,迎面而来的,是躲闪不及的卡车。

不,我尖叫着,歇斯底里,伤痛犹如两只巨大的手,将我的身心硬生生撕成两半,我想向蓝杉奔去,身体却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簌簌发抖,蓝杉,我低喃,继而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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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所有的人都被困在了等待爱情的薰衣草田里,擦肩,走失。

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是孤独且渴望温暖的,如果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会全心全意的对待。一如安,蓝杉出事的那段日子,我的情绪几近崩溃,是他陪在我身边给我温暖与鼓励的。他对我的好比蓝杉有过之而无不及,会细心到帮我修剪指甲,帮我抚平裙摆的褶皱。我冰冷的心因为安的抚慰,慢慢温暖起来,所以当他提出带我去见他母亲时,我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安却笑着安慰我,说他母亲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让我不必紧张。

我却依旧焦虑不安,见我如临大敌的模样,蓝杉笑道,萦烟这么乖巧的女孩,见了的人都会喜欢的。是的,蓝杉没有死,那次车祸,没有要了他的命,却抹杀了他关于我的所有记忆,他记得安,记得薰衣草田,记得所有一切,却唯独忘记了我。医生说这是选择性失忆,患者会选择性的忘记一些不愿记忆的东西,我想,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我是蓝杉不愿记忆的部分,所以他记得一切,唯独遗失了我,现在在他的眼中,我只是他好朋友的女朋友,仅此而已。但我也感谢上天,因为这也是对蓝杉的救赎,因为接下来的这一切,对他,再无伤害。

安的母亲果然是个温婉的女子,身材娇小,眉目如画。但她似乎并不喜欢我,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我,令我如芒在背。尤其是听到我是孤儿,母亲已死之后,脸色更是难看。安没有觉察到他母亲的异样,依然热情的招呼着我,只是中途有事外出,让他母亲招待我。没有了安在场,我更加不安,只能沉默着等待她发言。她却拿来一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是个男人,和安眉眼很像,想必是安的父亲,但不知为何,我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真是奇怪。

这是安的父亲吗?我轻声开口。

不错,安的母亲点头,接着道,他是叶琛,也是你的父亲。

什么?我震惊,不可置信的盯着安的母亲,却发现她含着冷笑也回视着我。

他是你的父亲,你和安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她再次肯定的道出我不敢相信的事实。

不可能,不可能。我简直难以置信。

怎么不可能,安的母亲逼近我,闪烁的眼里有着仇恨的光,你和你母亲简直一模一样,你一进门,我就认出你了。你和安不是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吗?那是因为你们流着二分之一相同的血!

我被吓到了,真的被吓到了,一下子瘫软在沙发里。只听见安的母亲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讲述那个尘封十九年的故事 。

那时我已经怀孕了,他还要和我离婚,甚至选择净身出户。安的母亲疯了一般嘶喊着,是她,就是她那个狐狸精,害得我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我抓住关键字眼。

对啊,安的母亲冷笑,有报复的快感,他不顾我和安,急着去和那个女人见面,却没想到在路上横穿马路出了车祸,刚到医院就死了,他临死前竟然还求我去见那个女人,说那个女人等不到他就会死。我才没那么伟大,连夜搬了家,让她永远找不到我!没想到,她竟然没死,还生下你这个孽种!而安竟然会和你相遇,喜欢上你,真是冤孽啊。

看着安的母亲痛诉着十九年来的仇恨,我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悲哀与伤痛,原来,他并不想失约,并没有骗母亲,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死了,死人自然是无法履行承诺的,而她,自然不会帮他履行他和另一个女人的承诺。可是,她也因此背负了无尽的伤痛,甚至终生不嫁。在这场三个人的爱情里,谁是赢家?谁都是输家,谁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那一瞬间,我明了,冷笑,原来,所有的人都是被困在了等待爱情的薰衣草田里,擦肩,走失。母亲是,叶琛是,安的母亲,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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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我抬头看天,天空正蓝

接到安的电话时,我不知道我在街上闲逛了多久,我只知道我走过天桥,穿过市区,踩过枕木,看了很多我不认识的形形色色的人,最后站在了医院的楼顶上。楼顶风很大,安那边很吵,同时他的声音也很大,他说,你和我母亲说了什么,她割腕自杀了!

我听说,割腕是最狠的自杀方式,因为你要亲手将自己的动脉切断,看着血液喷涌、蔓延,一点一滴的感受生命的流逝,静静地等候死神的降临。由此可见,安的母亲,果然是个狠心的女人,对叶琛是,对母亲是,就连对自己,也是。

我挂了电话,把手伸向外面,撒手,转身,一如我当年摔碎母亲薰衣草的场景,然后安静的下楼。我站在蓝杉的病房外,看到他正安详的睡觉,医生说他恢复的很好,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我走出医院,抬头看天,天空正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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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铃月月阅读 246评论 0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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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森meyssan阅读 714评论 9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