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的考试周,复习已接近末尾,剩余的大把时间可以用来睡觉。躺在床上塞上耳塞,隔绝外界一切声音,闭上眼睛就直接入睡。或许是太过年轻,除非个别情况,否则一沾枕头肯定睡着。冷冽的冬天,窝在被子里,午休的时间被拉得漫长,猛然惊醒,竟已是下午四点。右半边脸被压得发麻,红红的是枕巾上的花纹。
白天睡太久,晚上就很难入睡。深夜窝在床上,拿一本散文集来读,越读越精神。只好拿来纸张,在上面窸窸窣窣的记录些什么。那个男人的散文集就放在枕边,好像在鼓励我去激活一些尘封的记忆。关于泥土,关于日常,关于长大。
时间被拉回几年前,也是寒冬,躺在烧的暖烘烘的大炕上,用又厚又重的羊毛被子裹紧身体,只露出脸的部分用来呼吸。有时夜里被冷气冻醒,鼻尖都是冰凉凉的,索性连整颗脑袋一起缩进被子里,才好重新呼呼大睡。清晨,在妈妈给火炉生火的声音中醒来。开门出去拿干的秸秆,掰碎了放到燃尽的火炉底部,用打火机点火,拿铁锹加炭,燃的间隙捅一捅燃尽的炭屑。声音琐碎却不恼人,那时已懂得这一刻的美好珍贵难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过去,再次醒来,火炉已生的通红,半边脸颊也被火光照的通红、发烫。电视机里一遍又一遍放着熟悉到可以背下来的广告词,抬眼看向窗外,天已大明。
有人说,文字的作用就是记忆。我在这个男人的书中找到了这种记忆。那时的天空还是透净的,漫天繁星拥挤的像是要落到人头上。我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幼兽,一个人也可以玩到筋疲力竭才回家。
姥姥家母猪产子,我偷偷抱两只出来当做玩伴。光溜溜的小猪仔总是不肯乖乖待在怀里,只好抓着尾巴去控制。
夏天给下地的男人们送餐,攥着水壶霸道任性的要求每个人喝水掏钱,然后揣上几块钱飞奔去小卖部尽情挥霍。结果太过激动,不慎把小卖部本就不怎么结实的玻璃柜压得粉碎,又被老板张牙舞爪地拎着找姥姥索要赔偿。
院子里堆积如山的玉米秸秆是为了晒干生火用,我闲来无聊也会挑上几枝顺眼的当成坐骑,骑着从村东头跑到西头。
姥爷傍晚出地回家,骡车在半路上被我截获,只好重新驾车载着我绕村子走一圈。
村里开了台球馆,与一两个玩的来的同伴相约去玩,结果白白丢了十块钱,被家人发现后好一顿教训。
那时已开始懂得爱美。有一种花的汁液可以把指甲染成橘色,于是采了好多和同村的女孩子们一起抹,结果只是掌心被染的通红。
有一种树的叶子可以食用,一小片一小片的嫩绿色,吃起来是带着清香的甜。夏夜也会和同村伙伴相约在屋后摆铁架烤黑乎乎的土豆、不怎么成熟的玉米和青蛙腿来吃。趁大人不注意,你从家里偷一块炭,我从家里顺一罐盐,黑乎乎的一堆吃起来倒也尽兴。
从学校偷了粉笔灰来,在院子里的红色铁门前摇头晃脑地当老师。对着一排排刚刚发芽的玉米杆子讲加减乘除,不时也会神经质地大声训斥,学着大人的模样。
从亲戚家抱回来一只棕色小狗。洗净一个小碟子,用在学校订好的学生奶喂它。我不喜欢喝的奶,它倒是吃的尽兴。
在仓库里搜罗到一架自己小时候用过的婴儿车。擦擦干净,给玩具熊穿上衣服,也当成小孩子放到里面,推着它在阳光下自编自演自导一出家庭伦理大戏。
院子里的柿子熟了,红的黄的绿的,懒得一个个摘来吃,直接一头钻进地里,一屁股坐到地上,顺手摘下一颗用袖子随便揩一下泥土就往嘴里塞,倒也不觉得脏。
和奶奶养的那只上了年纪的黄毛猫玩,不幸又被在胳膊上留下了几道血痕。奶奶着急忙慌用肥皂水帮我清洗伤口,我疼得龇牙咧嘴,却从不记得和它记仇。
有时候拼命想记住的东西,反而会更快溜走。那些不经意间经历的,竟都随尘土慢慢沉淀在记忆深处。等待一个机会,或许就是一本书,再把他们释放出来,化成文字的瞬间,它们仿佛自己长了翅膀,不再属于某个封闭的容器。让时间帮忙沉淀。就像人行走,有些路走着走着就忘了。索性粘在脚底的泥会时刻提醒自己去过哪些地方,是否真诚友好,有无尽心竭力。那些从时光缝隙里钻出的回忆,也算丰富,不知不觉长成了一个活蹦乱跳的我。那个在泥土中长大的孩子,没有忘记从出生就带着的泥土气息。再过几年,或许脸上会更多沧桑,但眼睛始终透亮。路,总是要继续走的。人,也在清醒着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