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还有一个网络电话会议,于是提前下班,开车回家,这样避开高峰拥堵可节省不少时间,开得顺的话,可以赶在玫下班和女儿放学之前到家。
车开到自家院子门口时,忽然发现铁栅栏门敞开着,有些奇怪。因为有电动门,所以家里门窗都是不锁的。栅栏门敞开着一天,就相当于家里所有门敞开着一天。这样会不会造成有与小偷亲密接触的机会?于是赶紧摸索着大脑去翻早上的记忆, 明明记得我是按动了按钮,电动门启动关闭了程序才离开的,怎么现在门是开着的?铁栅栏门有八米宽,加上电机锁死了,光凭人的力气是推不开的。不过电动门有个功能,如果行进中遇到过大的阻力,会反向打开,这一点就像车库门那样。也许是什么阴差阳错了吧。
车停进院子,下车,然后推门进屋,听到里面有窸窣的声音,手赶忙摸向腰间——只摸到一把钥匙,嗯,比手指头锐利一点,再一摸口袋里也没有任何称手的硬家伙。想必能把铁门挡住的贼,应该高大威猛如Dwayne Johnson一般。我是应该退避三舍呢,还是投石问路,继而声东击西、引蛇出洞呢?
窸窣的声音并没有嘎然而止的意思,倒是响起了磨刀霍霍的声音。这下我却放心了,要说进了家门的贼也该是竖着耳朵听动静,我这么大的关车门声,进屋声,能听不见?电影里情节应该是,我一进门刀已经架到我脖子上吧?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可这临时抱佛脚的贼也太不自信了,不是来打零工的吧!这才想起来,哦,原来今天玫休息在家,估摸着我要回来,所以给我留着门呢。
“ただいま”,“お帰りなさい” 学的二外日语仅存这几句话还能在记忆中转悠,脑中闪现出电影中的熟悉场景。
“我回来了。” 我投石问路道。“回来啦!” 玫在那边儿习惯地应答着。
好了,暗号对上一切正常!“我都忘了今天你在家。”我赶忙对自己进门时的一系列猜疑作解释,既是自责又是道歉道,刚才不该无形中将人家当成了小偷。
媳妇儿正忙着准备晚饭,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眼看那个网络会议就要开始,我得赶紧去办公室联机…
会开完时已经快到饭点了,女儿也早已放学到家了。平常这时厨房里会安静下来,因为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我和女儿就等“吃饭了!” 一声令下。而现在厨房里还有锅铲交响忙碌的声音,而且不像是一会儿能停下来的节奏。于是我赶紧过去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么多年下来玫早已是厨房高手了,平时的饭菜都是她张罗。我负责洗碗收拾。
【舌尖体--洗碗:洗碗,又称漱皿,必须由一家之中精壮男子操持。古人相信,女主阴男主阳,厨房必须阴阳相成才能丰饶。洗碗的时机也有讲究,必须在餐后剔一顿牙的时间里完成,晚一分食物残渣已干结,早一分有碍回味与消化。中国人的生活智慧,就通过这样的细节代代传承。】
看来我们这种分工是有据可查、有史可鉴的。
偶尔,玫要加班,或累了不想做饭,我就越俎代庖。一来,可以复习一下做饭菜技巧,不丢厨艺;二来,可以换换脑筋,让其它大脑部分主动休息;第三,最重要的是换位体验一下对方的辛苦。
【雷锋体——做饭:一个人,做一次饭容易,做一辈子难。做一辈子饭而从无怨言,才是最难最难的啊!】
还没走到厨房,就看到饭桌上已经摆上了六、七个菜,那么丰盛!
我当时就脱口而出,“今天为什么烧这么多菜呀?”
“今天不是年三十儿吗。” 玫的声音在油烟机的噪声中传过来。
哟,都除夕了!对于这个中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没有忘却的道理,但是,我确实年年都搞不清楚具体日期,这只能怨古人师学波斯阴历造成的伤害。远涉重洋以来已二十多年,一直都没有回去过春节。虽然我比较容易入乡随俗,但是媳妇却十分注重传统和仪式感。每逢大小传统节日,玫必要忙碌一番,在家里营造出一种过节的气氛,使传统节日在家里有良好的平衡,在儿女长大的过程中间,也起到相当突出的作用。对于长年生活在海外的华人来说,距离产生的是更加浓烈的味觉思念。春节就是在味觉的记忆中,让心归故乡。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不惑已久的男人确实开始知道怎么体贴别人了,但心里知道这是迟到的体贴。
“把盐水鸭砧了吧。” 玫招呼到。
“哦?有盐水鸭?!” 我诧异道。
“然后卤牛肉切片。”
“还有牛肉?!” 又是惊喜。
“还要切烧鸡。”
“烧鸡?!” 天呐,连串的惊喜打击已经快让我晕厥了,这些东西,像是,由魔法师,凭空就,一下,变出来,一样!
要说盐水鸭,我还能追踪溯源一丁点,因为这个食材是我前两天按媳妇的要求从超市买的,当时买了两只,一大一小,小的那只比较瘦,感觉做盐水鸭挺好。大的有点肥可以做烤鸭。原以为这两个食材会在家里冰箱里免费住上一段时间,根本没有想到与过年有关,但是没想到媳妇这么快让送其中的一只魂归西里,做成了盐水鸭。
盐水鸭是玫的拿手好菜,以前一次在朋友聚会的时候,她带盐水鸭去,第一轮一上去就被抢光了,盐水鸭成了聚会最受欢迎的牙祭。再次聚会,盐水鸭就成了大家必点名菜。
【舌尖体——盐水鸭:对于一年忙到头的歪果仁来说,吃饭总是件“凑合”的事,能在大年三十,坐下来陪家人和乐融融、认认真真吃顿年夜饭,就成了一种“虚望”。忙碌的现代生活中,年夜饭的传统正以一种新的趋势回归。而盐水鸭又是南京年夜饭桌上不可缺失的一道美食。
盐水鸭是南京著名的特产,中国地理标志产品。因南京有“金陵”别称,故也称“金陵盐水鸭”,久负盛名,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南京盐水鸭制作历史悠久,积累了丰富的制作经验。生产的盐水鸭鸭皮白肉嫩、肥而不腻、香鲜味美,具有香、酥、嫩的特点。而以中秋前后,桂花盛开季节制作的的盐水鸭色味最佳,故名为桂花鸭。】
坊间流传有各式各样做盐水鸭的方子,但真正做起来还是各因地制宜、因材施料,各自有各自的方法,调料的配制、预先的腌制、水煮的火候不同都会造成独一无二的口味。腌制和水煮的过程都是非常耗时,盐水鸭绝不是一两个小时内能做出来的。
煮好的盐水鸭已经放在一边,油已沥尽、通体清凉,正适于斩片装盘。
一般熟食切片切块是我的拿手好戏。刀,是工具,我会以工匠特有的仔细来呵护工具,绝不会蛮力用刀。曾经在熟食店买烤鸭时,仔细观察了师傅用刀的方式,发现其中的诀窍,而结合自己庖丁解牛的方法,更加巧妙省力。一只盐水鸭装盘后没听到跺刀的声音,对我来说是一种褒奖更是一种享受。
卤牛肉也是玫的拿手好戏好菜,牛肉这一食材在超市里是最不缺的东西,儿女们都很喜欢吃。玫也经常做,虽是拿手好菜,但已经算家常便饭不足挂齿了。
在家里做烧鸡本是我的专利,起初都是躬亲掌勺。烧鸡要经过腌制、油炸、料煮的过程。腌制不必说,定基调的重要。调料包的配置则更成为独门秘籍,每次用过的老卤越用越鲜香,只等百年后成传家之宝。看来玫已经偷师成功,“小女子不可等闲视之。”
盐水鸭,牛肉和烧鸡拼盘摆桌,饭桌已开始拥挤。金鲳鱼在一旁已经等候多时,似乎等得都不耐烦了,张开的鱼嘴似乎在呐喊着:“再不吃都凉了!”
还有一盘梅菜扣肉,刚从蒸锅里托碗端出,倒扣装盘。梅菜扣肉造型别致、大方得体,颜色酱红油亮,汤汁黏稠鲜美,扣肉肥而不腻,食之软烂醇香。梅菜扣肉是玫喜欢的菜肴,熟人则知这是与她小时家里人给起的外号有关,其中细节以后有空再婉婉道来。
茫茫碟海中,我竟然发现了八宝饭!八宝饭,是我的最爱之一,从小就喜欢吃,但映象中好像吃的机会并不多,总有没吃够的感觉。八宝饭在我眼里几乎等同与甜点,是降脂的大忌,但今晚自己肯定是管不住这张嘴了,于是开始计算饭后要多跑几英里。
春卷对玫来说是小菜一碟了。昨晚,她让我把和好的韭黄肉馅和春卷皮搬到电视机前,然后她一边看着冬奥会直播,一边包着春卷,容劳动于娱乐之中。没有这样准备,可以想象当天会忙得焦头烂额。
桌上还有一盘什锦菜。它属于一种传统项目,验证了我对媳妇保持传统注重仪式感的判断。
中间的汤盆正盖着盖子保温,这是砂锅中盛出来的汤。砂锅,没有不了解的人,就是选几样自己爱吃的菜混着粉丝、豆腐等底料放在砂锅里面煮熟,调上各种鲜美的调料,就能做成一锅堪称火锅的砂锅!揭开盖子满满一盆肉圆蛋饺汤。肉圆、蛋饺都是自制,看来还是花了一番功夫。
“这菜也太多了吧!” 我像是自言自语,提醒自己今天吃的热量肯定要超标,便宜了口舌和味蕾,就只好准备着艰苦的锻炼吧!
“还没完呢!” 玫在油烟机声中喊道,“马上我的核桃虾就好了,你把它端走。下面再烧一个螃蟹。”
“核桃虾!螃蟹!” 我又叫起来。这,简直是地毯式的核轰炸呀!
核桃虾是我的最爱,每次在美国的中餐馆里点菜的时候,我基本上是先点这个菜,以这个菜的好坏来衡量这个餐馆的功力。虽然这种抽样调查方式并不全面,但对我来说适用。看来玫是想通过这个菜与餐馆PK呀。这色泽、香味、口感完全具备,没的说!
最后,媳妇亲自端上来的这个避风塘炒螃蟹,以大咖风范彻底征服了家人。一般我们吃螃蟹的时候都是清真,没有太大制作,因为螃蟹本身的鲜美就足够了。但是碰上大海蟹却不一样,大海蟹本身有盐但不如河蟹鲜美,所以清蒸海蟹上过一次饭桌后,就从此从家常菜谱中消失了。
直到有一次我在南加Irvine出差的时候,去一家粤菜馆头一次吃到避风塘炒蟹,大海蟹才得以正名。Irvine中餐比湾区中餐地道毋庸置疑。
在粤菜食谱之中,避风塘炒蟹是一款常见的菜式。炒蟹精髓是那蒜蓉的独特风味,这蒜蓉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甘口焦香,脆而不煳,蒜香味与辣味、豉味结合,达到了一种口味的平衡。与螃蟹共烹,味道和谐,可口极致。名堂之响,让我决心要带家人一饱口福。
果然大家都说好,而且还有余味未尽的意思。于是打算自己做。
玫很聪明说,我们再去吃一次,第二次就知道怎么做了。于是我们又去吃了一次,回来她就开始动手做开来。
螃蟹的食材比较易得,超市中从不缺乏这种质厚价重的大海蟹。炒制时先将蟹大卸八块,斩件夹裂,以利食用时四两拨千斤的轻拨即可,不必张牙舞爪般难看吃相。炸制后的螃蟹再加调味烧制并盘底勾芡,令蟹肉格外冶味。上席时,油色红艳,蟹肉金黄澄亮,葱蒜等配料覆盖蟹面,蟹香、蒜香、椒香…混于一体,香味四溢,让人唾液腺异常活跃。
做了一次好吃不行,又来了一次,从此避风塘炒螃蟹就注册成了我们的家常特色菜。
【舌尖体——惊艳:发完最后一条朋友圈,我起身关上手机,用感激的老花眼,环视桌上的丰盛美食,深感大厨的本事不是在一汤一菜中练成的。站在饭桌前,看着桌上没有凝聚自己劳动而与己无关的饭菜,感到自己的渺小。一个华人二十多年前不远万里、漂洋过海,为了在一个下午内能够把这么多耗时费工的菜全部做好,然后一同出锅上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国际主义精神?而另一个华人也是二十多年前不远万里、漂洋过海,为了在这个下午能够吃到这一桌菜,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白求恩”精神?
反正2018的春节,我被媳妇惊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