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岗中学新到任的王校长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没事儿就喜欢在校园里转，这儿瞅瞅，那儿看看，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人生地不熟，想熟悉熟悉环境，后来才知道，他是看这儿不顺眼，看哪儿也不顺眼。

看不顺眼了，他就会把总务主任叫来商量一番。总务主任姓李，腿有点儿跛，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李主任虽然腿跛，跑起来却比谁都快，前几年玉岗中学召开师生运动会，他还得了四百米的冠军呢，不过他也没觉得这有啥可骄傲的。总体上来说，他这个人还算低调，开会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每次都像一尊佛一样坐在座位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桌面，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听。

王校长给李主任打电话，李主任用他当年跑四百米的速度跑来了。估计是年纪大了，竟有点喘。

王校长指着校道说：“看这两边林木茂密，一到晚上会很暗吧！”

李主任歇了口气说：“是！”

王校长说：“那就装两排路灯！”

李主任说：“可是已经有路灯了啊。”

王校长问：“在哪儿啊？”

李主任眯缝着眼，往上瞅了瞅，用手一指道：“在这！”

王校长顺着他指的方向转了个圈，也瞇缝着眼，仔细地瞧了瞧，一个路灯头掩映在葱郁的绿叶间，“这怎么够？”他说。

李主任觉得王校长说的话有道理，他时常觉得王校长的话有道理，用副校长的话说，他对校长的话只有解释权，没有反驳权。李主任也这样觉得，所以他也不打算反驳，“确实不够！”他说。

王校长说：“那就加！”

李主任说：“是是是，加！可加在哪儿？”

王校长指了指地说：“就加在地上。”

轰隆隆、哒哒哒，机器进来了，开始挖地，埋线、填土，还未等大家伙反应过来，路灯就装好了。

路灯呈立柱状，一到晚上发出幽黄的光，照着巴掌大的地方，整个校园显得有些鬼魅，不过也可以说显得有点艺术。

王校长来不及欣赏艺术，他又看上了教室的门。门是木质的，拉起来有些沉，王校长拉了拉，又反复关了几下，最后又敲了敲，抠了抠合叶，扭了扭锁，觉得这门不好。

他把李主任叫来，对他说：“这门有多少年了。”

李主任看着略显斑驳的门，抠了抠门漆，用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又看了看说：“有些年头了。”

王校长说：“我看得换了。”

李主任说：“我看也是。”

王校长说：“好，那就换。”

咔咔咔，哐哐哐，仿佛一夜之间，教室的前后门都换成了铁门，扣之铮铮作响。王校长敲了敲，铁门把他的手吸进去又吐出来，热情地回应了他，王校长很满意，李主任也很满意，李主任满意是因为王校长满意。

满意了的王校长还是喜欢逛，李主任没课时总陪着他。

有一天，王校长走到围墙边，对着学生宿舍背后的土岗发呆。那土岗很高，站在它的脚下往上看，只觉得它高耸入云，直插入天。土岗上虬松劲木、榛草萋萋，显得有点荒芜。靠近宿舍的这一面被铲平了，砌上了混凝土，草木皆无，像是秃了一样。

王校长对着土岗看了很久，像是在研究它，李主任对这神情很熟悉，他知道王校长准是又看上这土岗了。他心里一惊，觉得王校长有点疯狂，真要动这土岗，可是个大工程啊！

王校长看了一会儿说：“李主任，这土岗在这儿多久了？”

李主任不知道咋回答，心想：你咋问这土岗多久了，你该问我们学校在这里多久了。但他又不敢说，只能假意回答道：“好像很久了。”

“这么久了你们都没觉察到危险？”

“什么危险？”

“塌下来啊！”

李主任吃了一惊，他觉得王校长有点杞人忧天，这土岗在这里这么多年了，除了偶有石头滚下来外，其实一直都没事，更别说塌下来。

王校长看到李主任难以置信的表情，觉得他太没有安全防范意识了，他复又问道：“你们这些年难道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大危险？”他在说“大”字时，故意拉长了音，显得它很大。

李主任摇了摇头道：“没有。”——他说的是实情，全校的老师没一个人意识到王校长所说的危险，就像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学校不够亮，教室门太重一样。

李主任觉得王校长有点小题大作，王校长觉得李主任们太大题小作了，不过王校长认为自己是对的，李主任被王校长这么一说，也认为王校长是对的。

“不信你看”，王校长捡起来一块砖头，隔着墙投了出去，砸在了土岗的混凝土上，混凝土被磕掉了一块，随砖头一起滚落了下来，“我说吧，”王校长接着说，“这地方都松散了，极有可能塌方，到时候可就危险了。”

李主任一想极是，确实很危险，“那怎么办呢？”他有点明知故问。

王校长答得果不其然：“我觉得应该推平它。”

李主任看着高高的山岗，看着葱郁的绿树，心里起了疑，蹙起了眉头，额间隆起了一个大疙瘩，瞇缝着眼说道：“难难难，工程量太大，上头恐怕不批。”

王校长也觉得有点难，但这是关系到师生生命安全的大事，不能不慎重啊！故而他说：“先不管了，报上去再说。”

李主任点了点头，回去写了一份报告，情理并茂，把土岗的危险细数了一遍。写完后他拿给王校长看了看，王校长看完后觉得甚是满意。

报告投上去了，一等数月，不见回音。

王校长急了，把李主任叫到办公室。

“怎么回事？”王校长问。

李主任一脸疑惑，他也不知道。

“是不是问题写得还不够急迫，不够严重？”王校长猜测道。

李主任点了点头。

“那就写得再严重点，要让领导觉得再不弄，土岗就把我们学校给埋了。”

李主任点了点头。

报告递上去了，没过几天，教育局副局长就过来了，接待他的是王校长和李主任。

副局长和王校长一样，对着土岗看了很久，像是在研究它一样，“你觉得它会塌掉？”他问道。

王校长嘿嘿一笑，点了点头。

副局长和李主任一样，对此难以置信，“可它已经存在了这么多年了，从未出过事。”他说。

王校长又是嘿嘿一笑，道：“不信您试试。”他从地上摸了一块砖头递给了副局长，副局长接过砖头，一使力，把砖头扔了出去，砖头越过围墙砸在了混凝土上，磕掉一小块水泥后又滚了下来。

“如此说来，还真是危险。”副局长道。

王校长满脸堆笑，“我就说嘛，我就说嘛。”一边说着，一边左右看了看，发现李主任也在笑。

副局长拍了拍手，又拍了拍王校长，语重心长地说：“那好吧！我打个报告上去，如实地反映一下情况。”

王校长笑开了花，连声道：“辛苦局长了，辛苦局长了。”

副局长走后没几天，局里就下了批文，王校长在办公桌前看了几篇，始终想不透局里是怎么想的。

批文上是这样子写的：鉴于玉岗中学学生宿舍楼后的土岗疏松情况严重，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学生安全难以保障，但平岗工程太大，得不偿失，故而经教育局领导班子商议决定，把玉岗中学并入邻近的大湾中学。所有教师岗位不变，所有行政岗位降一级任用……

李主任知道了批文的内容后，把桌子一拍，骂了句：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