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是一头骆驼?
——读老舍先生《骆驼祥子》有感
文/尘渺凡
骆驼,头较小,颈曲且长,婉如鹅之颈,身巨躯高体大,却极能忍饥耐渴。
多年以前,在西北的一片大漠,我踏过一望无垠、丘丘壑壑的黄沙。
脚踩下去,细细粒粒、松松软软;走乏了,一股脑儿就地躺下,或随性微启一双累眼,仰望无际的蓝天,流云灵动飞逸;或置身其中闭目安神、放空心思天马行空;现在想来,自会好不自在。
可惜可叹,那时的思绪、心思,错过了景致与美好。
在那里,我亲见了骆驼,沙漠里的骆驼,别于动物园中的,是背景——无边无际的大漠。然而,骆驼还是沦为游人的“把戏儿”——坐一圈20块钱。
一声呵斥!被驯化过的庞然大物,四蹄吧嗒吧嗒地像极了农家小院里拉磨的小毛驴,悲惨极了。
那时候,我是略略看过《骆驼祥子》的,单是记住了“骆驼”,以至于到了沙漠而睹物伤神、潸然泪下。
对于祥子,对于他的悲苦命运,那时还没有在心上烙下印记。
近日,借了本《骆驼祥子》,复看。
这一次,我记住了祥子,像骆驼一样的祥子,且思绪百感,久未能平复。
特殊的年代,特殊的背景、特殊的人群、特殊的遭遇,被定死了的命运,不由己的茫茫无底深渊,就像设定好了的闹钟,猝不及防的振聋发聩,让他无可奈何;尽管坚韧,几尽挣扎,终归崩溃。就像这大漠里的骆驼,那一声吓得四肢颤抖的呵斥,注定了按着设定的圈圈,圈复一圈。游客轮番的欢笑,主人往腰包里塞钞票的窃喜,都极具讽刺。
生活让人直立行走,我一直这样自释。
看看祥子,以及祥子们,无论是小说中他那个时代,还是今天我们的这个时代,都不乏“祥子”。
这是一个群体,庞大的群体,生活让他们或者确切的说是我们直不起腰杆来,唯能猫着腰还要全力奔跑,别无选择更没有选择的权力。
祥子,生于农村,本淳而善;
祥子,疲于闹市,一波三折;
祥子,弃于向往,行尸走肉。
称祥子为“骆驼祥子”,不仅仅是他拿命换来的三头骆驼;而是他坎坷且窘迫的一生犹如骆驼忍饥耐渴般的坚韧,却还是逃不脱骆驼一样的命运。
起初,祥子的想法,或者说是“理想”很单纯——仅仅是靠自己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自己可劲地、拼了命地拉车,不管是包月还是散客,自认为的体面也好、他人眼中的寒碜也罢,他以为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就会有家、有妻、有子,有滋、有味、有爱。
自己的车,他拥有过,但又失去了。
头一次,乱兵抢车劫人,他死里逃生,车丢了;
第二次,侦探唬骗积蓄,他破财救命,钱没了;
后一次,虎妞难产死去,他卖车葬妻,梦碎了;
百无聊赖中仅有的那伶仃的火星——希冀可与他惺惺相惜的小福子,吊死林中;得知消息,他懵住了,无所适从,一下子彻彻底底的丢了魂,再也没能找的回来。
他有过家,像是被虎妞挟持而来,而他,别无去处;
他有过妻,像是走投无路的选择,而他,自食恶果;
他有过子,像是上天开的大玩笑,而他,未曾谋面。
他无滋、无味、无爱,没有了自己的车、没有了小福子、没有了一切他想象中本以为可以实现的生活,他空了——空了皮囊、空了思维、空了灵魂。
悲剧为他命运的“文章”画上了标点。若是逗号,往下写亦是悲剧;若是句号,搁笔便是可憎可恨、酣畅淋漓的悲剧。
至此,我合上了老舍先生这本《骆驼祥子》。
久坐,凝望窗外灰蓝的、如骤雨降临前的天空,沉思着:
谁不是一头骆驼?
劳苦大众,疲于劳作又不辍劳作!
祥子为了一辆车,他不曾知道:车的背后并不会是他自以为的家、妻与子,爱与滋味。
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诗与远方亦或是三餐一榻。
多少人,饭,吃的紧巴;兴趣,亦是荡然无存。
看看吧:凌晨两点,沿街夜市摊的小贩拖着疲累的身躯,提着一大桶一大桶的垃圾倾倒;凌晨四点,卖早餐的铺子包子已蒸上了锅,腾腾的热气遮住了小夫妻碌碌的身影;烈日炙烤,清洁工人在拾捡花带中的垃圾,时而抹上一把热汗,时而立直了身子捶打一下腰;冰雪寒风中,母亲撑伞护子艰难前行,伞,斜向了孩子,雪,白了母亲的头;建筑工地上,工人们光着膀子、裤管挽的高高的,以鞋为枕,打着呼噜,席地而睡;广场上,看车人咬一口包子灌一通凉水,进一辆车,收五块钱;地下通道,苍凉悲怆的卖唱歌手、衣衫褴褛的老小乞丐、行色匆匆的各色人群,哪一个不是“祥子”,哪一个不像骆驼?
当兴趣还不能当饭吃的时候就必须搁浅。
多少人,扔掉了高傲的尊严,抛弃了勃勃的志趣,只为活着,像头骆驼似的坚强、坚毅、坚韧的活着。
晃动着,即或已是行尸走肉般的躯体,也是存在着。
“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
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
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
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或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
多少次荣耀却感觉屈辱,多少次狂喜却倍受痛楚;
多少次幸福却心如刀绞,多少次灿烂却失魂落魄;
谁知道我们该梦归何处,谁明白尊严已沦为何物?
是否找个理由随波逐流,或是勇敢前行挣脱牢笼!”
汪峰的这首《存在》,唱的是不就是祥子么,更唱的是活在人世间的我们,像一头头骆驼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