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在电话里低沉的声音说,父亲体检出问题了,声带长有白斑,由于医院设备陈旧,病理做出来的结果可能不正确,需要去省城进一步的确认是否为恶性病变。我心里一沉,故作轻松的说:应该没事的,咱爹其他体检指标都是很不错吧?再去省城医院复检一下,如果真是有问题,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吧。放下电话,我上网查看声带白斑的一些资料,预约省城的专家号,同时查找国内这方面最权威的医院和专家。
第二天是周六,省城专家不上班,只有再等两天。在等待的这两天里,父亲的情绪非常低落,悲伤的情绪充斥着家庭的每一个角落,一向乐观活跃的弟弟,也备受打击,低沉压抑的声音携带者悲伤从电话那端传来。虽然身边时有熟人得癌症的消息,但是心里总是侥幸的以为,这种事情肯定轮不到我们,我们家人都是很健康的,绝对不会这么倒霉,每次这种侥幸的念头背后,也总是有一双理智的眼睛在盯着这种侥幸,自己心里明白,这种事情还真是说不准,谁能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为了尽快确认病情,周日晚上弟弟就带着父亲住进了省医院附近的宾馆里。第二天省医专家的诊断结果和地方医院的一样,不能确定是否为恶性病变,必须手术切下来,做病理才能定性,但手术后有可能会喉咙嘶哑,甚至失声。我们都不能接受父亲失声的风险,决定去找更好的医院更权威的医生来给父亲做手术。
我们锁定了北京仁和医院,因为这家医院的耳鼻喉科是国家重点实验室,技术实力一定不错。网上挂号,根本抢不到号。在抢号,找黄牛,找熟人挂号的焦虑中,一周的时间过去了,依然没有挂到专家号,父亲的悲伤和绝望一天重似一天。无奈决定让弟弟带着父亲直接去北京挂现场号。依然是周日晚上就住进了仁和医院附进的宾馆,凌晨三点钟弟弟起床去医院排队,到达医院却发现前面已经排了很多人,他们是晚上直接躺在医院的挂号窗口那里的。现场还是没有挂到号。怎么办?去附近的301医院试试吧,301医院是解放军陆军总院,在耳鼻喉科也是国家前三强之一。
在301医院,事情有了转机,一个同学的同学认识该医院的一个耳鼻喉科的副主任医生,虽不是知名专家,至少可以现初步诊断,也许能帮忙介绍知名专家,该医生同意帮我们初步诊断治疗,并且说处理不了的会帮我们找更高一级别的医生。我们看到了一线希望,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在同学的帮助下,父亲很快入住了病房,医生也给出了治疗方案。第一步,先做手术,术中做冷冻病理,若病理结果是恶性病变,就做大面积切除手术,若是良性的,就只切除白班部分即可。手术结束再做进一步的病理分析,若为良性治疗结束,若为恶性,进入下一阶段的放疗化疗流程。详细的治疗方案,让我们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是父亲依然没有轻松,他陷入自己的剧情里,固执的认为自己是恶性肿瘤,并且认为手术结束后,最多只有几个月的生命期。
在办理住院,等待术前体检的过程中,一周又过去了。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父亲意志越发的消沉。已经陪在父亲身边三周的弟弟,压抑郁闷的不行。电话里面,我感受到弟弟的痛苦,决定去北京陪一下父亲,也缓解一下弟弟的情绪。
见到父亲后,更直接的体会到父亲的悲伤和绝望。那个干劲十足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父亲不在了,眼前的是一个弯腰驼背,走路都抬不起脚的老人。父亲说,他不怕死,他悲伤的是有太多的遗憾。年轻的时候,为了养家养孩子,很多想法都想留到孩子们长大后去实现,总觉得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但是突然发现没有以后了,他不能接受生命戛然而止的结局。
陪着父亲等待着手术的到来,似乎在等待着宣判的罪人,宣判父亲是无罪释放,还是多少年的有期,抑或是立即执行。父亲的悲伤和绝望已经深入骨髓,任何的语言劝说在生命面前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只有什么都不说,陪他一起绝望。我似乎掉进了漆黑的海底,看不到一丝光亮。在这两天里,感觉到所有宏伟的理想都没有意义,如果生命马上就会结束,最有意义的事情是好好珍惜此时此刻。
在悲伤的氛围中,手术的日期确定下来了,周一手术,具体是上午还是下午,不能确定,因为在我父亲之前主治医师还有两台手术。从周日的下午就不能吃饭,也不能喝水了。周一上午依然是不能吃饭喝水,我们陪在病房等待手术室的护士来接父亲去手术。焦躁恐惧充斥在我们和父亲之间,压力过大的父亲,还是忍不住对弟弟发火了,只因为弟弟让他好好躺在床上,别想太多了。父亲就用及其情绪化的语言来攻击弟弟,正好去开水房打水回来的我看到面色铁青,颤抖的手夹着根烟向门外走去的弟弟,同病房的病友在打着圆场,父亲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我此时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是该批评父亲不能这么情绪化,还是该批评弟弟不能再说父亲了。我走出病房,找到蹲在休息区的老弟,拍拍他的背轻轻的说:咱们去吃饭吧。老弟无声的站起向医院餐厅走去,我俩一人要了一份餐,无心吃饭,最后大部分都倒掉了。
午饭后又等了一段时间,在四点钟的时候,外科手术室的护士来病房接父亲手术,终于来了,终于到了谜底揭晓的时刻了。父亲坚持自己走到手术室,不要护士推着,也许他想最后一次好好感受一下自由走动的感觉,在他的意识里他得了绝症,手术后基本不能下床走动了,只有几个月的活命了。我和弟弟陪着去手术室,手术室门口不准进去那么多家属,只准那个能签字负责的家属靠近。我只能在电梯附近的一个电子屏幕边等候,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报着某个病人手术的情况,比如某个病人正在准备手术,或者正在进行手术,或者手术完成。我一刻不停地盯着屏幕,同时心里盘算着,如果我父亲手术一个小时左右能变成完成状态,那么就应该是良性的,如果手术太久,那么应该是术中冰冻病理结果是恶性的,需要大面积切除声带。
电子屏幕上显示,父亲的手术是下午四点三十开始的。虽然我知道手术的前一个小时内,盯着屏幕也不会有惊喜,但是依然抱有幻想,一刻不停的盯着。到下午五点四十的时候,滚动屏幕上,父亲的手术信息突然变成绿色完成的状态,啊,我心里立即跳跃起来,手术在一个小时内结束了,这意味着,术中病理结果是良性的,那么父亲的病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就是良性的啦!激动的我跳了起来,似乎黑暗的房间里打开了一扇窗户,照进了一束光。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父亲被推了出来,已经恢复意识的父亲,看到我和弟弟,竖起来两个大拇指,紧紧的握住了我俩的手,示意我俩俯下身子靠近他,他吃力的说声谢谢,就被医生阻止了,毕竟声带上有伤口,不能说太多话的。我和弟弟一扫连日来的抑郁,很激动兴奋,我俩大声的说笑着,忘记了身边还有别的病人家属在焦急的等待。接下来的日子,虽然心里还在隐隐的担心术后病理的结果,但总体还是比较愉快的,因为心里已经有底了。父亲情绪也很好,术后恢复的很快。我们决定出院回家,在家里等待最终病理结果。
在老家陪了父母两天,弟弟决定回去上班,年假已经休完了,我看着日渐回复的父亲,也决定一同返回了。在我们准备启程返回的那天早上,收到了医生的微信,父亲的术后病理结果出来了,是良性的!多美好的消息呀,我和弟弟终于可以安心的返回去了。
这就是父亲从体检出病,到治疗结束的整个过程。文笔拙劣,无法描述出期间心情的万分之一,记录下来警醒以后的生活,时时提醒自己珍惜父母在的日子,父母在,人生尚有来路;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