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蔓蔓谈恋爱有三不:第一不当着别人面牵手,第二不正式承认关系,第三不跟男生过夜。这三招让她的那些追求者都一直保持着好像追到了,又好像根本没在一起的状态。我们当时都说朱蔓蔓假清高,尤其是认为自己根本追不到她的那些观望派男生们,觉得她特别装。」
「嗯,这事儿放到现在,就够得上绿茶婊的称号了。」我接话道。
范健没接茬儿,接着讲:「结果到了大三下半学期,朱蔓蔓突然宣称自己要出国留学,于是斩钉截铁地跟周围那些男生都切断了联系,戴着眼镜天天泡在自习室里啃红宝书。这样一来,那些男生们也就自讨没趣,四散而去了。然而我们这些跟老威熟的人,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学校里教学楼那么多,自习室也那么多,朱蔓蔓偏偏每天晚上都出现在老威的附近。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我们配合地纷纷点头,辉子奇怪地问:「那老威干嘛也天天去自习?他也要出国?」
「老威?哈哈哈,他那是没办法。从大二起挂科挂到快不能毕业,老威当时那是在准备补考呢。」
也难怪,凭老威那一幅凡事儿都漫不经心的样子,挂科那简直是理所应当的。
「最开始,我们几个都以为朱蔓蔓真的是在学英语,结果后来我们偶然发现朱蔓蔓桌子上有材料力学的课本和笔记。时间一长,在我们几个轮番的监视之下,才明白朱蔓蔓那是把自己的笔记拿给了老威,帮助他复习补考呢。就这样,两个人从最开始隔着桌子坐,慢慢地就变成了挨着坐,后来就发展成朱蔓蔓每天早早给老威占好座位,给他打饭,然后陪着他看书。」
「所以这朱蔓蔓是这时候喜欢上老威了?」
「其实不是。我们后来讨论的结果是,朱蔓蔓其实早就喜欢上了老威,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接近他。应该是趁着毕业前的这点时间,朱蔓蔓才发现了机会。
但是其实我们那会儿也问过老威,他是不是喜欢朱蔓蔓。老威那德行你们也知道,喜欢不喜欢的他从来不提,问到了就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但是俩人确实从那时起,开始出双入对,天天泡在一起。朱蔓蔓也好像换了个人,在学校的大路上就搂着老威的胳膊黏在一起,国庆放假了两人还偷偷去旅游什么的。老威开始还不好意思说,但是后来也就大方地跟我们承认,他确实跟朱蔓蔓恋爱了,而且他还挺喜欢她的。」
听到这种青涩的学生恋情,总会给我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 也许是我觉得青春期时那些回忆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些虽然美好但是再也不想追忆的片段吧。尤其是我认为老威这么洒脱的人,那种把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应该贯彻他的大学时代始终才对。但是听到老威的这些过往,我其实也不太惊讶。尽管老威曾经支离破碎地提起过他的那段时光,但如此连贯而详细的内容,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然后呢?老威为什么跟朱蔓蔓分手了?」阿旭是老威在跳槽到我所在的那家公司之前的同事,是个平面设计师,他显然也知道一些老威的感情生活。
「这个吧,其实对我们来说也一直是个谜。你还记得我刚才说过,十一放假的时候,老威和朱蔓蔓一起去旅游,对吧?就是从那次旅游之后,10月8号我们都回了学校,却发现老威没回来。他以病休为理由,回老家待了一个月才回来上课。最奇怪的是朱蔓蔓,她显然对老威病休的事情毫不知情,那段时间她总是红着眼睛来教室。
到了十一月,老威回到了学校,看上去人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有好多次寝室熄灯以后,我们都能听见他在宿舍楼门前对什么人怒吼着什么,然后怒气冲冲地回寝室睡觉。」
「跟朱蔓蔓闹别扭了吧?」我笑嘻嘻地说。
「我们也都猜是这样,因为从那段时间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和朱蔓蔓走在一起过。大四的课程因为开始分方向,课程都改成了小班,所以大家一起上大课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他真的是特意避开了所有有朱蔓蔓出现的课。到了十二月,他早早地给自己找了个实习的工作,就这样搬出了学校宿舍。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7月拍毕业照的时候了。」
说到毕业照,范健突然翻起了手机,嘴里念叨着:「我手机里正好有毕业照,等会儿,我找出来给你们看看。」
不多时,范健举起了他的大屏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并不完全清晰的照片。背景是那种有着圆形入口和两翼齐飞造型的,在工科院校里非常常见的教学楼。四排穿着黑色学士服的年轻人在教学楼前排开,露出轻松的笑容。因为是盛夏,所以穿着闷热的学士服的大家脸上都红扑扑的,表情综合了毕业的喜悦与阳光暴晒所带来的皱眉呲牙。我们凑上前去,把照片放大,试图辨认出那时一脸青涩的老威。然而找了十几分钟,我们都没能认出谁是老威。
「范健,你是不是把高中毕业照翻出来了?这里面根本没有老威啊。」
「不可能,」范健抢过手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开始挨个辨认同学们的面孔。他找了一遍又一遍,但老威那张虽无特征但却深深植入于我们头脑中的脸,始终没有出现过。
「啊,不过老威这人不爱照相,所以也可能是临时溜了吧。朱蔓蔓是哪个?快给我们找找朱蔓蔓!」辉子的提议打破了沉默,于是范健又开始仔细地辨认起照片中的女生。
「至于那么费劲吗?你们系里总共加起来不到10个女孩,我还不知道你们学校?」我在一边起哄。范健不甘心地回击道:「别胡说,我们系里一共15个女孩呢。你看,就是这个,是不是特别美?」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手机,放大,直到朱蔓蔓的脸充满了屏幕,因为像素过低而变得模糊不清。朱蔓蔓长得确实好看,放到现在也是那种不过时的好看。然而,在她的脸上,似乎有着一种怒气 —— 这种怒气我说不好究竟是因为烈日的照射让她不得不微微皱起了眉头后,又稍稍低下了头,而双眼依旧向前直视的缘故,又或是她真的因为老威的不辞而别而仍然心生怨恨。我把手机递给桌边那些翘首以待的朋友们,而朱蔓蔓的脸却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看过照片之后,我们又借着酒劲,山南海北地胡乱聊了些什么,彼此说了一些肝胆相照的话,之后便各自分头回家,从此几无联络。
而几天前,我因为收拾被猫挤翻的花盆,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墙角那个堆放快递的架子上,瞥见了老威的名字。我的心猛地一紧,放下手中的扫帚,三把两把扯开了那个快递的袋子。
袋子里有一把钥匙和两张字条。
一张字条上写着:「阿泽 请不要试图寻找我死去的真相 有些东西我们永远不应去凝视 老威」
而另一张字条的字迹明显更加潦草:
「我果然没有时间了 请把东西拿出来后彻底毁掉 不要看 不要分析 朋友里只有你的好奇心最少 所以拜托了 神保町A3出口B042」
钥匙上挂着一个塑料的号码牌,上面也写着:B042
这种在日本犯罪片中经常出现的桥段,竟然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确实像老威说的一样,我是个极为缺乏好奇心的人,对于任何可能引起麻烦的事情,我大多会主动回避掉。
然而鬼使神差地,我此刻就坐在东京神保町附近的一间酒店的房间里,桌子上摆放着老威的遗书和字条,以及那把钥匙。东京的投币式储物柜多如牛毛,然而神保町A3出口附近的这个储物柜,不但24小时开放,更可以包月来当作长期储物柜用。那么,老威究竟是放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呢?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拿到以后放火烧掉就好了,对吧。我对自己说到。
我手里把玩着那把钥匙,关上灯,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深夜的街头。渐渐地,老威告别仪式之后的那次酒席,范健讲过的那些故事,又开始一段段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一直到朱蔓蔓的照片闪现。
我突然想到:
如果朱蔓蔓当时那种愤怒的目光,并不来自于阳光的影响,也不来自于分手的伤痛,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如果说那种目光是一种凝视的话,那么,她又在凝视着画面之外的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