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我和老婆是在半山腰走散的。当时她取出手机,让我给她拍照,并且再三嘱咐要拍好看一点,但终究信不过我,拍两张就跑过来看看,一边埋怨我拍的是个啥,一边删掉不太满意的。我觉得她的抱怨完全是无理取闹,就像是拉不出屎来赖茅坑,拍不拍得好看完全取决于她的长相,而不是我的手艺,就算我手艺再高超也不能把石头拍成美玉。
在她对着一株野花搔首弄姿时,一只兔子从她身后窜出来,她一激灵,脚下打滑,滚到了草丛里。
我还没从刚才诡异的一幕中回过神,电话响了,没有显示号码,接通,耳畔传来滋啦滋啦的电磁干扰声,完全听不到人说话,我挂了电话,才发现我老婆已经不知所踪。
我只好顺着草丛去找她,走出了好远也没看到半个人影,我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山那边传来遥远的回声,此外再没别的响动。她就这样失踪了,而她的手机还在我手里。
这是一座荒山,造型古怪,远远地看,像是一根男性器官高耸入云,而两旁的乱石堆更非常传神地构成了这根性器官的睾丸,犹如画龙点睛。第一眼看到它我就觉得好笑,我问她山的名字,她轻描淡写回答叫鼻翼山,我暗自惭愧,都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真是至理名言,男人总可以轻易把纯洁的事物引导到性上面,我再次定睛去看,果然,山峰是鼻梁,两旁的乱石堆就是鼻翼。
这里人迹罕至,就算是五一黄金周,一路上我也没见到几个人。选择这里,她的理由是喜欢清静,不爱凑热闹。我觉得她有点自相矛盾,喜欢清净的话,没有比闭门不出更好的选择了,可她还是选择出来旅游。
半小时过去了,我又看到了兔子。它在一个树洞前踟躇不前。那是一颗参天古树,树干要三个人合围才能抱起来,洞口就在突出地面的树根上,在杂草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我生怕惊动它,欺身过去,但还是被它察觉了,它回头看了我一眼,做了个让我毛骨悚然的举动——它咧嘴对我笑了,露出两颗寒光闪闪的兔牙,那张醒目的豁嘴里分明发出了格格的笑声,然后回过身,滋溜钻进了洞。
惊魂甫定,我走到洞口前,如果不是那只兔子在这驻留,洞口很难被发现,它四周长满了半人多高的杂草,洞璧光溜溜的,上面还粘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毛发,我一凑近,就闻到了里面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
我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洞里传出一阵如泣如诉的声音,像是人,又不太像,我一哆嗦,手里的手机掉进了洞里。
说到手机,就不得不提前两天发生的一件事,那天深夜,我老婆已经睡着了,我刷了两个短视频,正想定闹钟睡觉,突然收到了初恋女友的信息,说自己离婚了。本来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即使偶尔联系,也是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毕竟各自都有家庭,还是知道避嫌的。可是那天情况有点特殊,她好像喝酒了,话有点多,先是痛陈丈夫对自己的种种不忠,又想起我的种种好来,最后说,如果我们当初没有分手就好了,我随口说了一句那我们再续前缘如何?刚刚按下发送键,我老婆醒了,迷迷糊糊问我:“跟谁聊天呢?”我慌忙关了屏幕,说是领导。她扭头又睡了,我松了口气,正暗自庆幸,她忽然坐起身,鬼魅一样,披头散发看着我,把我吓一跳。
“手机给我!”她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手心向上,在我脸上张开。
我的大脑在恐慌中迅速转动,在短短两秒钟里,我考量了坦白和谎言可能造成的不同后果,最后选择了前者,我想,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再加上我态度坦诚,应该不会酿成恶果,可是我低估了女人的危机意识,看完短信,她质问我:“你说,你们暧昧多久了,上床没有!”
女人总是爱小题大做,通过一片树叶,能够牵扯出整片森林。我当然要据理力争,然而这在她眼里解释成了狡辩,最后我俩情绪都激动起来,我说了一句你就是个醋坛子!她扬手把我手机摔了出去,手机摔倒墙上,再从墙上跌到地上,弹了几下,等到它平稳着陆,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所以这两天我一直没有手机用,本来想趁着假期出去买台新的,又被她拉出来旅游。她对我的态度突然缓和,我还有点不适应。
我对着洞口喊了几次她的名字,声音传到洞里,顷刻被黑暗吞没,我站起身,环顾四周,只有树野花和草,这么短的时间,她能去哪里呢?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什么野兽叼进了洞。我蹲在洞口抽了一支烟,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爬进去一探究竟,毕竟她是我的老婆,我人生中的另一半儿。她遭遇了危险,我不能置之不理。
进洞之前,我在旁边一颗小树上折下一根棒球棒粗细的树枝,扯掉上面的枝叉,颠了颠,还算趁手,用以自卫绰绰有余。刚钻进去半个身子,一阵阴风夹杂着腥臭味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寒噤,忙用手捂住了口鼻。我有点胆怯,想退回来,但是想到老婆此时可能已经命悬一线,还是一咬牙,脚下一蹬,滑进了洞里。
洞有两米多深,到达底部之后又横向延伸开去,不知通往哪里,借着头顶的阳光,我看到洞壁上纵横交错的树根,如同一张巨网,老婆的手机就躺在我的脚下。我捡起手机,打开手电筒,借助微弱的亮光,缓缓挪动脚步,走了大约半小时,眼前逐渐亮起来,空气也变得清新,再走十几米,就看到一束光线从上方悬下来,在地上印出一圈脸盆大小的光明。我走到这圈光明里,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距离地面两米高的圆形洞口。我不知道外面会是怎样一种景象,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一条道走到黑。我先把棍子扔出去,等了一会儿,没有响动,于是收起手机,奋力一跃,手扒到了洞沿,脚撑着洞壁,三下两下爬了上来。
四周杂草丛生,身旁有一棵参天大树,树干要三个人合围才能抱起来,而这个洞口就位于树的根部。我正想站起身,意外地发现眼前有一个烟头儿,熟悉的利群,只抽了四分之三,在地上碾成了7字形——那是我抽烟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