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走了,
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的走了。
风水先生说老人家这是修了多大的福报才可以走的如此平静安详,风水先生还说,要用红色的字,办成热热闹闹的喜丧,这样姥姥就可以修仙了。于是,在喜丧的说法下,离别变得没有那么撕心裂肺了。
可无论怎样,失去亲人的滋味都不是那么好受的。风尘仆仆赶来的我,一进院落,发现门口拴着的狗居然没了,一股子悲凉便涌向喉咙。中厅正中央,点着香火,摆着姥姥的遗像。望着这幅世间最慈祥的面孔,眼泪不由自主的就落了。跪在姥姥遗像前,深深的叩了了四叩,心里默念着:姥,您一路走好!
两个星期前,去看姥姥。床榻上的姥姥,居然准确的判断出了是我的到来。老人家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在我的脸庞上摩挲着,我能清楚的感受到那粗糙大手背后的温暖、慈爱、不舍……上个周末,原本是要去再看看姥姥,可却因为一时赌气,去爬了兴隆山。想着这个周末再去,居然就再也见不到了。人生啊,总得让你留那么点遗憾,好让你在日后不会那么快的忘却。
要说遗憾,此刻远在美国的小姨,估计已经是肝肠寸断。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本来以为可以来去自如,却因一场疫情被牢牢的阻隔在了千里他乡。这份遗憾与自责,于小姨而言,恐怕是今世难平。
望着姥姥的遗像,忆起了很多往事。小时候,每逢寒暑假,我最爱去的就是乡下姥姥家。那时候,可以看见风吹麦浪,那时候,可以顶着烈日,无拘无束的在田野里撒欢,那时候,可以爬上房顶去摘杏子……反正,不管做什么,姥姥都不会骂我,一天到晚总是笑呵呵的。玩累了,躺在房顶休息,就能看见裹着小脚的姥姥一刻都不停的在院子里忙碌。切甜心菜,给鸡喂食,拌猪草,喂猪,一会儿再钻进厨房点火架炉子给大家做饭,一会儿又钻出来,跑进当中的房子,看看烤炉里的洋芋熟了没,那可是我最爱的美食。有时候,表弟总会趁我不备,抢我的烤洋芋,姥姥就会气的拿着笤帚,在后面大骂:“段三十的……”(定西的土话,我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字眼来表达,只能音译)骂着骂着又笑了,于是我们姐弟俩就在院子里互相追逐着玩耍。
有一年暑假,我坐在房顶上一个接一个的吃杏子,最终把自己吃的上吐下泻,坐起来都会觉得天旋地转。姥姥急忙骂着舅舅让赶紧拉我去医院。舅舅借来木头手推车,姥姥在上面铺了一层又一层棉被,怕垫着我。我躺在架子车上,舅舅推着我在土路上吱嘎前行,看着天空,那么高,那么远,这一幕,很清晰。
那时候,独享了姥姥和舅舅很长一段时间的爱。后来,姥姥有了亲孙女,亲孙子,我也渐渐长大了,求学,工作,结婚,生子。有时候,一年都见不到姥姥一回。
近几年,由于舅舅给姥姥新盖了房子,很宽敞。逢年过节,我们都会齐聚姥姥家。大姨忙碌着做饭,大姨夫打扫院落,舅舅烧炭烤羊肉,我和妈妈,三姨,小姨,弟弟妹妹,围着姥姥,说啊笑啊。虽然姥姥根本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但总是笑眯眯地看着,那份慈祥、平和与从容,是我在忙碌的生活里看不到的。只要姥姥坐在那里,就好像一束光,照的满屋子的人都暖暖的。我们说,姥姥就是定海神针,只要姥姥在,哪怕啥都不说,只是笑盈盈的往那一坐,这个大家庭就团在了一起。
姥姥爱笑,这是出了名的。住院期间,三姨说,连大夫护士都特别喜欢姥姥,护士门每天都来和姥姥聊天,姥姥高兴的给大夫说:“你们负责是负责,就是没有把我的病看好。”大夫说他觉得无言以对。就是这么一个乐观豁达的姥姥,她离去了,怎能叫我们不留恋?
昨天,大姨见了我,抹着眼泪,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好好的,好好的,家就没了。”八月份,大姨夫不幸离世,大姨孤孤单单地,还想着以后和我姥做个伴,没想到,姥姥也走得这么急。人生啊,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只剩归途。这份孤独,落寞,我想只有经历过其中滋味的人方能体会吧!
我一直不太理解,中国办丧事的习俗,失去亲人的人还来不及悲伤,又得忙碌着招呼前来祭拜的亲朋好友。一边是失去亲人的悲痛,一边是喝酒划圈的热闹,这不是太滑稽了吗?这一次,我倒是有所感悟。人生下来的时候,周围热热闹闹,欢天喜地,人离去的时候,也不要显得太落寞,热闹起来吧,毕竟,人是害怕孤独的。就像姥姥。有一次,姥姥看着满地玩耍的孩子,突然问舅妈:“人活着,看着这么多人,热闹的很,人死了,是不是就再看不见这么多人了?”舅妈说:“能看见,能看见。”姥姥说:“那还好,不是一个人害怕的很。”丧礼很热闹,亲朋好友陆续前来,我们围坐在姥姥的棺材旁边,印纸钱,叠金元宝,没有刻意的悲伤,自然的聊着家常,就像姥姥还在,还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尽管从未听清楚我们在说些什么。 棺材旁边的香火一直在燃烧,烧完就会有人换上新的……
2020年农历9月18日,我敬爱的姥姥,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的走了,忙乱之中,匆匆一记,写给姥姥,写给小姨,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