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流氓1 https://www.jianshu.com/p/de5e8a2c2ad1
上初中时,我在地图上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家乡。这座北方小城生长在一根铁路线旁,几条细微可见的公路延伸到四方。这里是动脉的末端,在迟滞与安静中感受着发展的跳动。然而近些年来,有远大志向的人都跟着心跳回流到大城市,留下来的人似乎都失去了希望。但我不一样,因为我是个流氓,流氓就是要上蹿下跳地折腾。所以高中时,我创立了轰动一时的“流氓青年文学社”。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因为小城市更关注衣食住行,文艺青年属于奢侈品,就是不务正业,而流氓也是好逸恶劳的不可造就之徒,按照语法规则,双重否定就是肯定。从社会学角度来说,我都烂成这样了,做什么反而都是自由的。
犹记得流氓青年文学社刚成立时,那真是人丁兴旺、人才济济,人模狗样的。随着时间流逝,曾跟踪女生,传小黄书,喝酒吟诗的人们越走越远,关系好的也混成彩礼名单上的符号。最后文学社里只剩下三个人,我、板砖和胖文学家。然而我脂肪肝加高血压,板砖的头上光秃秃的,胖文学有严重的腰间盘突出,我们再不能恬不知耻地占着青年二字,就把它还给岁月了。
好在无论怎样,老子依旧是个流氓。
当我把叶小蛮介绍给文学社的其他流氓时,他们都为我高兴。胖文学家即便祝福我,也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说,一旦你驯服了什么,就要对她负责,永远的负责。我还没说话,叶小蛮说,看我心情。后来我和叶小蛮聊起胖文学家,她说那个人是心里装事的人,他必然会比你们走的长远。事实证明,叶小蛮错了。
相较胖文学家,我和板砖的关系更好,前者总是把话题莫名其妙地聊死,性格懦弱又是死宅。而我和板砖不仅是高中同学,更是臭味相投的兄弟。他的发型还能随风飘扬时比我更会撩妹,否则不会有个比他小十岁的漂亮媳妇。板砖的爱情故事,充分说明了一个真理: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大学毕业后板砖被父亲拉回这座小城,当时文学社还能聚齐一桌人,那个时候还没有胖文学家,他是后来的。为板砖接风时有个矮身材的说,你这种名牌大学毕业的人又跑回小城市,实在是浪费。板砖一拍桌子说,文学那里都能搞,流氓四处都可当,何来浪费之说。这番豪气冲天的话当即赢得经久不衰的掌声。他也确实践行自己的志向,两个月后在市重点中学旁边开了一家书店,就叫文艺书店。
西装革履的他,摇身一变,成了一副上层知识分子的模样。我就问他,你准备踏实搞文学,不当流氓了?他说,流氓就不能衣冠楚楚了?我们要透过现象抓住本质。我又问他,啥是本质?他说,流氓是本质,文艺是衣裳,就和现在的书一样,外表做的不漂亮,谁会有闲时间拿起来翻看呢,大家都怪忙的。话说完他又眯起眼睛猥琐地问我,如果我告诉你,一个小学生和大学生谈爱,你有什么感觉?
禽兽!我说。
他笑了笑说,那我问你,妻子比丈夫小八岁,你觉得正常吗?
我点点头,这是吾辈之光荣与梦想。
他说,那你有没有算过,小学和大学之间差几年。我还没说话,他直接回答说是七年,小学五年级到大一,中间也就三年初中,三年高中罢了。我就隐约觉察到他这书店背后的祸心。他得意洋洋地说,在大学,学生和教授产生真挚的革命友情并非个例,那年龄差距从十几到几十的都有,靠的什么?
流氓和文艺?我说。文艺构筑理论,流氓讨论实际,理论联系实际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板砖斜着眼睛表示鄙视,他说,你他妈还真是个小流氓。真正靠的是,日久生情!我一巴掌糊在他乌黑光亮的秀发上说,你比我要流氓。他说,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真的。我揪着他头发说,你来劲了是吧。
板砖说的确实是真的,他认为爱情无非是两种,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前者可遇而不可求,后者倒是可以培养。就像赵州桥压的车辙和少林寺练功房里的脚印一样,就是要下功夫反复碾压。人的心能有多硬,它能比脸皮耐磨吗?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们快十年的交情了,这小子一眯缝眼儿,我就知道他憋坏水。
所以你就在中学旁边开书店?遍地撒网,重点捕捞?我问他。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撒网是真的,但是要用心捕捞。最终他成功了,有个初中女孩被他吸引了四年,临近高考时向他表白。板砖拒绝了,他说你还小,没见过外边的世界,他要是接受了算是欺负人。等你上完大学,还能回来找我再说吧。那女孩四年后果然回来找他,于是两人就成了。
我在婚宴上对女孩揭露过板砖的险恶用心,说无知懵懂的少女被毒蛇诱惑了,打开潘多拉盒子进入了生活。小纯洁——板砖叫她小纯洁,我姑且也这样叫好了——说,她早就看透他流氓的本质,流氓就是向往美好生活,追求美的事物。我赞叹极了,当即对板砖伸出两个大拇指。板砖说,你知道这小妮子初中时看的什么书吗?波伏娃的《第二性》。所以与其说是板砖吸引了小纯洁,不如说是小纯洁一举拿下了板砖。此后为了与小纯洁搭讪,板砖恶补了整个西方哲学史,也让他从激情澎湃的青年成长为稳重优质的中年。不过哲学还是太深邃,他变强了,也秃了。
两人的婚后生活看起来也幸福,我真心为板砖高兴,但也逐渐疏远了他们。在我的意识里,结了婚的朋友就不是朋友了。因为婚姻会让人变得小心翼翼,规避各种意外和随机性。两个人会步入封闭与保守,相互抱的更紧,从流动的水和漂浮的灰变成板砖,沉积下来构成社会坚实的基础。但我不行,我的生命还能折腾,它需要自由的天空和大海,很难想象我会为几个稿费去费力地修改酒后的胡言碎语。就像,像我这个年龄的人应该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