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散文随笔&谈写作专题征文

1

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我望着那棵白杨树，微微入神。

它粗壮光滑的树干，白色的外皮泛着微微的佛青，那青犹如孩童刚刚理完的光头，从头顶的旋儿，慢慢向四周晕染开来，无一处不充满着浓郁的生命气息。

走近，树干的上面却有横着的、粗细不一的黑缝儿。白杨树总是暖心向阳、昂然向上，它把世间的美好全都记在一层一层的年轮里。这不，压抑了一个冬天，接纳了太多的欣喜，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它就会用各种各样的笑容来尽情表达。那些缝儿，根本就是一个个笑着的嘴巴啊！

长些的，是村头晒太阳的老人们的，他们张大了干瘪的、被烟熏紫的嘴唇，爽朗的笑声像洪钟一样从黝黑的、深深的喉咙里传出来。

宽些的，那是地里春耕的精壮汉子的，用羊肚儿手巾擦去晶莹的汗珠，接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那嘴角能咧到耳朵根子上，劲道的笑声穿过了一望无际、泛着碧玉波浪的麦田，直接到了天边。

短些的，当然是幼童稚子们的，那些笑春光灿烂、清澈见底，嘴巴张开犹如一弯弦月，继而发出银铃般的阵阵声响，那些笑脸好像太阳照耀下的古法琉璃，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细些的，是只有处子怀春时才能发出的一丝丝的甚至于察觉不到的浅笑。那浅笑好似温柔娇羞的美丽少女，初次见到了自己喜欢的青青子衿，娥眉轻展，朱唇微扬，想起身作揖，问声君子安好，却又怕唐突造次，只能欲说还休。可最终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那乳兔般的悸动的心怦怦乱跳。

女儿都是水做的。在压抑和主动的纠结中，那由心而发的欢喜，最终如一块小石子打破了平静的、透明的，又泛着墨玉色的一汪春水。水面上荡起了阵阵涟漪，那波纹从圆心开始往外扩散，圆心的能量最大，鼓起了一圈的山脉，接着是外面的第二层，第三层……一层层地往外传导，能量越来越小。在靠近岸边的时候，只激起了察觉不到，却又实实在在发生的微微颤动。

你看这棵树也是一个世界哩！

2

春天要来了，杨树对我说。可我不信，四周一片荒野衰草，没有一丝新绿。

杨树说，你往上走走，去看看我的指尖。于是，我上了楼。那高大的白杨，枝桠早已超过了三楼，立在那里像极了一位芳华绝代、睥睨天下的女王。我唯有爬得再高些，才能从仰望，变成稍稍的平视。

现在我到了三楼，我看到了她的指尖。我惊讶起来，深秋落叶的时候，那指尖是空洞的，甚至有些内凹。现在那指尖大大的、尖尖的，像极了孩童的小指肚儿。

那指尖立在树枝的最顶端，它实实的、壮壮的，似乎是一颗子弹，里面充满了火药，必然会在不久的一天瞬间炸裂。

杨树对我说，你看到了么？这是我一个冬天能量的全部积累，里面有一个精美的世界，有花有叶有生命。我会在春天的时候，把它们全部释放出来。

我说，看到了，原来你在冬天一直没有停止生长。可是杨花一点也不好看，跟一条条毛毛虫似的！

杨树没有说话，她沉默了。很久之后，她才缓缓说道，就算我只是一棵白杨，我也要用心做好一棵白杨，不为外物所扰，暗自蓄积能量，这样我在春天的时候就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瞬间华彩。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我立在那里，不住回味。

现在杨树花儿开了。它们一条条地耷拉下来，灰灰的、细细的，没有靓丽的颜色，没有芳香的气味，甚至都没有一个匀称的花型。可它开了，是的，它还是开了！开得那么茂密，那么自然，那么忘我，真真的占据了整个树冠。

不知不觉间，我突然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感动！

3

春天真的到了，树下热闹起来，不断有孩童跑来捡拾和踩踏那些掉落的“毛毛虫”。

调皮些的的男娃娃，用白白胖胖的小手，小心试探着去触碰那些“毛毛虫”，近一些，再近一些，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却又瞬间缩回手来。在尝试了多次之后，终于发现那不是毛毛虫，他们才大着胆子捡起，擎高些，对着太阳仔细观察起来。有个孩子禁不住喊道：“咦！上面竟然有些细小的、紫红色的蕊哩！”

阳光有些刺眼，春风轻轻拂过，听到那番话，那杨树花儿竟然舞动了起来。

我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有娃娃跑过来，我逗他：“娃儿，这些毛毛虫，哪里来的？”

“不……不，不是毛毛虫。是那边的杨树上掉下来的，那里还有很多。”他激动地说道。

“这是杨树花儿。”我对他郑重地说。

“杨树花儿？”

“对，是杨树花儿。杨树虽不起眼，但也会开花。”

孩子睁大了眼睛，略有所思，但又屁颠屁颠地跑掉了。

“啊？毛毛虫。”那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尖叫声，原来是坏小子拿起杨树花儿扔到了女孩的头上。

坏小子傻呵呵地乐着，女孩子恼怒起来，拼命追着他打。追着追着，周边的小树苗长成了大白杨，当初被父母牵着、蹒跚学步的孩童，变成了扶着孩童、成熟稳重的父母。

谁说草木无情，它们明明和人一样，都在用力诠释着生命的轮回和不息。

杨树花儿快落完的时候，我躺在树下，静静地看着第一片深红的嫩叶探出头来，那分明就是一颗心的形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