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今年是我认识鲸鱼小姐的第五个年头,准确的说是第四年零三百二十天,她是我记忆中最特别的女同学。
鲸鱼小姐当然不叫鲸鱼,这是我给她取的外号。
我一直觉得她像一只被困在在陆地上的鲸鱼,她本该拥有天空和海洋,可现实却把她困在了陆地上,剥夺了青春中,她该享有的自由和梦想。
鲸鱼小姐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俩是文理分班后认识的,进班时她的成绩排在班级最后一位,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只是听同学说,她学习很努力,成绩却一般,性格孤僻,脾气古怪。
在我们那个高手如云的班级中,她是一个不讨喜又透明的存在。
在那个暑假之前的日子里,我们的关系始终停留在知道名字的陌生人阶段,谁都没想过会更进一步。
“这儿有人吗?”
“没有。”
这一问一答的简短对话,是我和鲸鱼小姐的第一次交谈。
那是高二的暑假,学校组织了课外辅导班,参加的学生可以自由选择座位,就这样我和鲸鱼小姐意外的当了一个半月的同桌。
最开始我心里是不愿意的,毕竟鲸鱼小姐难相处的传言我也是听说过的,但碍于同学之间的面子没有将这份不情愿说出来。
刚开始的一个星期,我们俩除了必要的沟通,几乎不说话,相比于其他同桌之间的热闹氛围,我们这一桌倒显得过分冷清。
每个课间她都默默在座位上看书,除了上厕所和打开水,几乎不离开自己的座位。
她坐在靠窗的一边,偶尔累了,喜欢趴在窗台窄窄的沿上往下看,同时嘴里还嘟囔些我听不太清的句子。
我和她真正开始有联系是因为我的一篇作文,到现在我都清楚记得那篇作文的题目是《52赫兹的鲸鱼》。
老师将我的作文当做范文,在全班朗读,并且打印了一份贴在班级公告栏里供同学们借鉴。
“你可以借我看看你的作文吗?关于鲸鱼的那篇。”
这是她第一向我借东西,我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借给了她。
“你说世界上真的存在你笔下这种鲸鱼吗?它一定很孤独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像它。”
我带着点试探的口吻回道。
“不,它虽然孤独,但它拥有大海,我只是一条活在陆地上的鲸鱼。”
鲸鱼小姐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我看到了鲸鱼小姐脸上的落寞表情和眼底翻涌的泪,我知道她不愿再说下去,我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同她说了些别的。
那天下午放学后,我在我的课桌里找到了一封署名“鲸鱼小姐”的信。直等到寝室熄灯,我才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细细读完了它,信很长,足足有七页,里面还夹着我的作文纸。
信里真正有用的信息少得可怜,大部分都是冗长且多余的赘述。尽管如此,我还是读出了鲸鱼小姐的孤独和不安,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对生活的恐惧。
因为那封信,我和鲸鱼小姐变得熟络起来,但我们依旧很少说话,大部分的沟通是靠写信。
渐渐的,我发现我们越来越像,只是她用疏远人群来逃避内心的不安和恐惧,而我却是把这份异样的情绪深深埋在心底。
我们的原生家庭都不完美,甚至能用糟糕来形容,在这种家庭氛围里长大的孩子,似乎总是缺少自信和底气,我想鲸鱼小姐不善社交的性格应该和她的生长环境有很大关系。
“我知道同学们不喜欢我,我听到过他们议论我的那些话,可是我不想澄清什么,我只是不善言语,我并没有做错过什么。”
鲸鱼小姐不止一次在信里同我说过这样的话。
鲸鱼小姐的孤独不能被大家理解,同学们口中说得最多的便是“假清高”,也有人说她智商低,那么努力成绩还是一塌糊涂。
每次听到这些,我都想跳出来为她辩解些什么,但内心的懦弱却牵扯着我冲动的神经,让我像只泄气的皮球,摊在椅子上。
暑假很快过去了,接着便是高三,班上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日子就如箭在弦上一般,在我们都未准备好时,就匆忙按下快进键。
在距离高考还剩不到五十天时,鲸鱼小姐休学了。
老师说她觉得学校里压力太大,想回家复习。
她走得匆忙,我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班上没有人过多的关注这件事,或许在他们眼里,鲸鱼小姐的离去似乎让这个班级变得更和谐了。
在一声声励志的誓言中,我们迎来了传说中改变命运的高考。
那天鲸鱼小姐穿了一条蓝色的连衣裙,因着这个原因,她站在我们一群穿统一服装的人中,就特别显眼。
我远远望着她,她也望了我一眼,至始至终我们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毕业聚会她没来,取毕业照片她也没来,我在一阵阵失落中结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活。后来,我考上了本地一所不错的大学,也认识了很多性格各异的人,但却没再遇见像她那样特别的人。
大一的暑假我回母校看望老师,从班主任口中,我得知了鲸鱼小姐休学的真正原因,有人举报她和我早恋,证据就是我们用来沟通的某封信。
“老师,您明明知道这不是真的,为什么还同意她休学?”
我不由加重了语气。
老师没再多解释什么,只是说:“我当时是反对的,但她态度坚决,她说你是这个学校里唯一愿意听她倾述的人,她不希望因为这些事情打扰到你的学习。”
从学校离开后,我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那种感觉很复杂,就像当初因为懦弱而没有站出来制止那些造谣的同学一样,我内心羞愧万分。
在老师的帮助下,我找到了鲸鱼小姐就读的大学,一所离我们高中很远,离海很近的学校。
我开始频繁地给她写信,有时一月一封,有时一周一封,却从没收到过她的回信。
大二的某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装了一只巨大的海螺,把鼻子凑近了闻,还有一股咸鲜的海水味。
“
把海螺放到耳边,据说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
——游回海里的鲸鱼
”
我和鲸鱼小姐又恢复了联系,我们还是只写信,有时写写未来,有时谈谈现在。
鲸鱼小姐说她爱上了旅游,于是一边上学一边工作,努力攒钱,生活过得很充实。
我也接受着生活对我的改变,努力学习,用心生活。
那只被困在陆地的鲸鱼终于重新回到大海,用力拥抱着独属于她自己的天空和海洋。
而另一只永远只能发出52赫兹频率的鲸鱼,也重新找回了同伴,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一只与他频率一致的鲸鱼,愿意倾听他的孤独,抚慰他的孤单的灵魂。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又会在同一片海洋里相遇,那时的他们,或许有机会一起去探索曾经让他们恐惧的未知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