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兰是村里出了名的漂亮女孩,十八一朵花的年纪,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把本来就白皙的皮肤衬托的又显得红润几分,眉毛弯弯如新月初出,樱桃红唇的左上有颗黑痣,让人忍不住想去给她擦拭掉,让她更加完美。也是这颗痣,让她又多了些性感与妩媚。
她家的门槛都快被踢塌了,因为她这个年龄正是定亲的好时候。她家来的媒人比其他姑娘家还是要多。众多媒人被她推了一波又一波,连她爹妈都着急,也不知道自己女儿要嫁个啥样的人家。可是翠兰不急不慢,每天该干嘛干嘛,很是悠闲。原来她已经有了意中人。
在被爹妈逼问急了的一天,翠兰才告诉她们,她看中了同村老教师家的儿子顺子,因为是书香门第,顺子比村里其他男孩有些不同,人看上去机灵聪明,说话办事也都透露出一种涵养。她反倒让爹妈找媒人去说,爹妈拗不过她,托李二婶去问,翠兰本就知书达理人又漂亮,对方倒也没意见。
好事已成,择日完婚。
婚后,二人相敬如宾你侬我侬,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第二年生下一个白胖的女儿。
和往常一样,每到农闲,顺子就跟随同村的人到城里去打工,年年如是,
这一天,翠兰刚给羊弄好了草,门外响起急促的喊声,“翠兰,翠兰不好了,顺子在外面出事啦”。翠兰一边往外走一边问“怎么啦”她心里扑通扑通的,“顺子从三楼的手脚架摔下来了,工地防护网坏了,摔下来碰到了头。人已经不行了”。报信的二叔颤抖着哭出声音。
翠兰惊呆了,傻傻的站在那里,她灵魂出窍,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顺子爹妈哭的嚎啕大声,她竟然什么也没听到,她不信自己的丈夫就这么没了。他还答应给她买她看中的那条围巾,还有给女儿买的手摇铃。这都还没买呢。她们说好她从电视上学按摩,等他回来给他按摩的,她学会了呀,就等他回来了。可这一切……怎么可能呢“不,不会的,你骗我的吧,怎么可能呢”她拉着报信的二叔,摇晃着他的胳膊,泪开始流,大颗大颗涌出,
突然,她没了声音,人也软绵绵的往下坠,她晕死过去。大伙慌忙把她抬到床上,掐人中,擦冷水,翠兰缓缓的醒来。当她开始有意识的那一刻,她又“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说和顺子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听得在场者都泪流满面低声啜泣,感动着他们的恩爱,也悲伤着她的不幸。
后事需要处理,工地老板因防护措施安全有问题,赔付二十万给他们。
翠兰把自己关在屋里怎么都不出门,她不要二十万,她也想让她老公活命啊,可人死不能复生。公婆整日里也是哭哭啼啼唉声叹气,为了短命的儿子也为了苦命的儿媳,公婆怕她出啥意外,特意喊几个年轻媳妇儿轮番的劝说,让她千万不要想不开,翠兰是哭累了歇一会,想起了顺子的种种好又开始哭,弄得几个劝说者也跟着抹眼泪。
日子就这样过着,全家没有半点喜气,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偶尔出声,或者因自己的玩乐而笑出声音。公婆看着日渐消瘦的媳妇儿,心里也不是滋味,两人商量着给她再找个婆家或者让人上门,这样或许能减轻媳妇儿的悲伤。
这天,婆婆进到翠兰的屋里,看孙女还在睡觉,就对翠兰说,“兰啊,时间过了这么久了你还这样,你爸我们心里不好受啊”,一开口婆婆也就泪流满面了。“顺儿也走这么久了,我们心疼你,不想你天天这么难过,我们问问你,看你啥意思,要不你再走一家吧,你还年轻,不能就这样耽误顺儿这。”翠兰一听就开始哭,“你们不要兰了吗。”婆婆赶紧说“不是不是,我们看你天天这样难过,心疼啊,你还年轻,不能就这样耽误青春啊,我们顺儿没福气,不能跟你白头到老,”两人痛哭声惊醒了孩子,翠兰抱着孩子,婆婆抱着她俩三人哭。门外公公蹲在台阶颤抖着抽着烟流着泪。
过了几天开始有媒人来说媒,媒人说的是邻村的叫二黑的男人,年龄比翠兰还大,为人比较老实,不善言语,相亲时只显得手足无措。翠兰父母也同意这桩婚事,翠兰只是漠然的机械性的点头。 只是突然她要求,留在婆婆家,二黑算入赘过来,也许她还怀念着顺子,所有人同意。
离顺子死去已有三年,或许所有的悲哀该过去了。再婚的翠兰依然沉默寡言,二黑也沉默,这个家里依然死气沉沉,只偶尔飘出小女孩的声音。
翠兰几个要好的姐妹,有事没事就来找她说话,开导她。农闲以后,他们说谁谁家有打牌的,非让翠兰去散心,婆婆高兴的让他们去玩,几个女人拿着手里的手工活,也去凑热闹,也是为了翠兰不再局限在家里那片小天地里。
那家人家就是个小卖店,另一个屋里有几个桌子,打牌打麻将的三五成群,谁赢了钱的买些瓜子饮料分给看客。看客们都是看个热闹,蹭个吃喝。他们小店里热闹非凡,天天人满为患,打牌的人声鼎沸,好多人给翠兰打招呼。翠兰慢慢的也有了笑脸,开始和人有说有笑。
她也会打牌打麻将,人手不够时也去凑手,渐渐的姐妹们不来找她去,她也主动去找他们去玩,有时候就自己去了。有时候都忘记了回家给二黑做饭,也忘了照顾女儿,反正女儿有婆婆接送上学前班。
风言风语渐渐传出,翠兰跟猴子三好了,这消息,像个重磅炸弹,炸的全村子流言四起。
猴子三是村里有名的呱哒嘴,那嘴特能说,有一手木匠手艺,家庭也算富裕。可是有点二蛋脾气,动不动就出手打人,媳妇打跑了俩,大媳妇留个女儿,二媳妇留个儿子,一个老爷们领俩孩子生活也十分邋遢,还好女儿大了,也能给他洗洗涮涮了,生活比起前几年大有改进。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翠兰他俩的事一阵风似的传遍整个村子。
翠兰的公婆知道了,婆婆关着门在屋里哭着喊着顺子的名字“命苦的孩子呀,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任凭婆婆哭喊,翠兰也不去劝阻一句,公公在台阶上抽着烟,叹息一声连着一声。放学的女儿跑过去找她“说饿了。”婆婆也不哭了,拉着孩子就走“ 妞妞走,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一家人把翠兰孤立出来,翠兰百无聊赖,继续出去打牌。
村子里沸沸扬扬的流言,翠兰就当耳旁风,她走过去以后,背后的指指点点她并不是感觉不到,可是她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终于二黑最后一个知道了,他是男人,可是却没有男人的气概,也许是怕没有老婆,他对翠兰依旧那样,不会说,也不会做,日子还是那样平静。
最后忍不住的是翠兰,他跟二黑提出了离婚,说所有的东西她都不要,都留给二黑,只求他签字。二黑默默无语,也许他知道自己终归留不住翠兰。
婆婆说“兰,这些年苦了你了,既然你要走这步,你就离开这个家吧,我们也不劝你了,随你吧,但是孩子给我们留下吧,也是顺子的血脉,给你爹我们留个念想吧。”说完这话,她婆婆的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流下来,擦都擦不干。他公公抽着烟,历经沧桑的脸越发的苍老,本来就不多的黑发已经全部都白了。
翠兰回到了她自己爹妈哪里,任由爹妈把她骂的狗血淋头,她爹认为她伤风败俗,直接抄扫把朝她打去。翠兰妈一把拦下说“好了他爹,别闹了,这街坊邻居都听的到,你还嫌不够丢人的吗。事情都这样了,你就随她吧。”翠兰爹把扫把一扔,气哼哼把自己关进屋里,也不愿出门了。
隔三日,猴子三提着聘礼来了,说想娶翠兰,翠兰妈认为是猴子三勾引翠兰的,直接把东西扔出门口,让他不要再来。翠兰出来了说:“妈,都这样了,我愿意嫁给他。”翠兰他爹暴跳如雷说:你要嫁给他就别回来这个家,要么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翠兰还像是当初嫁给顺子一样坚定。完全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决然。
没有父母的祝福,翠兰直接拎包入住,翠兰这样的行为,在村子里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三五成群的阿叔大妈们都在谈论翠兰。
有的说“猴子三打跑聊俩这次该对翠兰好了吧,” 那个说“不一定吧本性难移呢,” 还有的说” “他比翠兰大呢,这回可能会疼她” “翠兰傻,放着自己女儿不养,跑去养别人的娃” “二黑是个好人,翠兰不是啥好东西” 出轨绯闻在村子里是很好的话题,而且经久不衰。
翠兰和猴子三婚到了一起,俩人一起打牌回家,翠兰也给说说该笑笑,猴子三接到活就去干活,翠兰也该做饭就回去做饭,俩个人俨然亲密无间,恩爱幸福的样子。
她偶尔回去看看她的女儿,公公婆婆不冷不淡。也回娘家,她爹依旧不理她,她的娘还是心疼女儿,只要女儿幸福,当娘的也就不说啥了,看她回来赶紧做好吃的给她。
猴子三家女儿大了,对翠兰有抵触心里,她的二妈对她也不好,整天给翠兰脸色看,他儿子小调皮捣蛋,把翠兰弄得也筋疲力尽的。
刚开始的一年,一家人相安无事,猴子三出工干活,挣钱打牌,吃吃喝喝,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说过了年准备扒老房,盖新房,准备盖个二层楼房呢。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猴子三出工不小心被锯子拉到了手,一下子就掉了四根手指头。
这关键的四个手指没了,猴子三气恼的很,不能出工挣钱,连打牌都费劲,牌友嫌弃他拿不了麻将,他开始喝酒,喝多了就发疯。
有次,三天都不见翠兰出门,人们都在猜想,翠兰是不是被打了不敢出门。还真是,村头的人去打牌路过他们家门口,从那没关好的门缝里看到翠兰的脸肿了,眼睛也黑了。
猴子三也不出门,翠兰也不怎么出门,说好过了年要盖的二层小楼也搁住了,他的家里还隔三差五的传来打骂和摔东西的声音。
翠兰日子不好过,可她重来不去她爹妈面前诉苦,人是她选的,日子是她过的,她埋怨不了别人,也怕她爹急了来打猴子三替她出气,父女毕竟没仇,女儿受气了他爹还是心疼女儿的。
翠兰怀孕了,猴子三倒也消停一段时间,还去卖好吃的慰劳翠兰,他想翠兰在给他生个儿子,在农村里,有儿子就是无限的荣耀。可惜翠兰肚子不争气,生下来是个女儿。猴子三的脸拉的老长,也很少给翠兰做饭了,翠兰辛苦的一个人拉扯着他们的三孩子,他的大女儿只是偶尔帮忙,因为她还在上学。
猴子三整天出没在小卖店,他不能打牌,他会看,天天在小卖店找乐子,仗着有点积蓄吃吃喝喝,喝醉了就发酒疯。
他们的房子没盖成,可是这两年村子里的人都有钱了,新盖的房子如雨后春笋,一栋接着一栋的盖。
他的邻居也要盖房子了,这家的建筑队是外地人,老房子扒了,连同俩家的院墙也扒了。那建筑队的人可以在俩家的地方随意走动,猴子三虽然脾气有点暴躁,但是与邻居关系不错,邻居家的一些盖房用的东西也都在他家放着,没有院墙方便点。
建筑队的工人都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见过世面,言谈举止里都是一些新鲜的话题,生在农村的翠兰每天都竖着耳朵听那些新鲜的重来没听过的事。
建筑队的人要来她家找东西都喊翠兰嫂子,翠兰就慌忙的去拿,没耽误过时间。那家的房子快收工了,院墙也该重新垒起来了,工人们忙着运砖运水泥,都弄近点好干活。
这天翠兰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翠兰嫂子,给我找个铁锹呗,用完就给你送回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翠兰怔住了,这声音怎么是顺子的。虽然时隔三年,顺子还是在她心里,虽然她又嫁了两个男人,顺子还是不能磨灭在她心里的地位。难道是顺子在天有灵,回来看她了。
这一瞬间翠兰如是的想着,她抬起头来看过去,那是一张英俊的脸,身材不算太魁梧,但是看着也很健壮的样子,容貌却和顺子是截然不同。
英俊的男人楞楞的看着翠兰,他在想:“翠兰嫂子,怎样这么看我呢,到底是借给不借给用啊。”“翠兰嫂子?怎么啦你?”
翠兰回过神来,她的脸“刷”的红了,她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没,没事,我给你拿。”翠兰刚站起来,猴子三推门回来,看到翠兰红红的脸,还有个建筑队的一个男人在这,不知道怎么就发起火来,骂翠兰不做饭,跟男人聊骚。
翠兰也不解释,倒是建筑队的工人给他说了一句,“回来了大哥,我来借个铁锹。”猴子三也不接他话,继续吼骂翠兰。翠兰拿来了铁锹,递给那个工人,工人也看到劝架无效,默默地拿着铁锹走了。
翠兰也不接猴子三的话,衣服也不洗了,去到厨房准备做饭,猴子三是打牌输了钱,堵心吵翠兰的。
自从他断了四根手指以后,他就学用另一个手打麻将,很快又在牌桌上找到了乐趣,可是翠兰自从那次被猴子三打了以后,再也不去小卖店玩了,她觉得抬不起头,当初嫁给猴子三是她自愿的,她以为找到了生活的幸福,不曾想猴子三失去了手指,也失去了对翠兰的爱惜,喝酒、发疯、打翠兰成了他的三部曲。隔三差五他们家里就会传出来打骂的声音,还有翠兰的哭泣声。
隔天建筑工人来送铁锹,“翠兰嫂子,铁锹用完了给你放哪?”,从屋出来传出来翠兰的声音“ 放西屋吧。”。从翠兰沙哑的声音听的出来她在哭。“嫂子,翠兰嫂子你怎么了。”建筑工人问。“没事。铁锹放那就好了。”翠兰说,建筑工人半挑门帘的手正要往回缩。大门咣当一声被大力撞开,猴子三气冲冲的从外面回来,张口就骂翠兰“不要脸,贱货,招惹男人的婊子。”
这次翠兰不愿意了,和猴子三顶嘴,猴子三他俩也不顾外人在,就“兵兵乓乓”打了起来,翠兰当然打不赢猴子三,只是伸手挠了猴子三两下,就被猴子三打翻在地,无效的反抗只会挨更多的耳光,这一切都错不及防,建筑工人反应过来时候,翠兰已经在地上了。
“住手。”只听他一声吼。猴子三竟然被震住停了手,他一把把猴子三拉起来说“大哥我只是来还个铁锹,还没你说的那么龌龊,嫂子是你的人,她啥样你能不知道?哪有你这样自己扣屎盆子的。”他好一通发火,把猴子三吼得一愣一愣的。
翠兰从地上爬起来,躲进里屋呜呜大哭,压抑的哭声令人心疼,翠兰认为自从猴子三的手断了以后,他就莫名变了性子,不在是他们没在一起时那个有说有笑风趣幽默的猴子三了。其实,猴子三是打老婆出名的,前两任媳妇都是被他打的不堪折磨,离家远走了。翠兰不听她妈的劝,义无反顾的嫁给了猴子三,到如今,她又能怨得了谁。
身心俱疲的翠兰想到了死,她在一个上午去了婆婆家看了女儿,又去妈妈家看了爹妈,她妈从她脸上看出来稍微的淤青,翠兰解释说不小心撞了,从她妈家出来,翠兰跪在门口冲里面磕个三头,“爹妈,女儿不孝,不能给你们尽孝了。”翠兰呜咽着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去了村南树林。
那是一片坟地,有高大的乔木,也有低矮的灌木丛,树木郁郁葱葱。乔木高大遮蔽阳光,更映衬出树底下坟地的幽暗,荒芜的坟地里不时传出不知名的虫鸣鸟叫,大白天也令人不寒而栗,仿佛张牙舞爪的鬼会突然出现在脸前。翠兰不怕,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哪里会害怕呢。
翠兰把一根红的尼龙绳拿出来,搭在一棵树叉上,打好绳结。翠兰仰天长叹“命运啊,如此作弄人,顺子,我的夫,我去那边找你了,希望你还记得为妻,不要嫌弃我啊……。”
泪水大颗大颗的顺着翠兰的脸流下来,翠兰把头伸进绳套里,她登开了垫脚的大土块,绳套越来越紧,翠兰呼吸困难,脸色发紫,她双手无力的抬了抬,终究也不能让自己舒服的死去,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终于她不再挣扎,双臂直直的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