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含寒独自在湖畔盘腿打坐。
她的面前是云南和四川交界处的泸沽湖。
她的手表指针刚好指向下午三点一刻。
此地此刻,秋天金色的阳光纯净而透彻,映衬着天空与湖水格外湛蓝。满眼风光令她心旷神怡。
湖边的阳光虽不灼人,但高原紫外线强烈,陈含寒没有忘记涂上防晒霜。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冥想吧——大脑纷繁的意识暂停,全然地融入当下这一刻,身心格外地放松、平静。比平时在瑜伽会所做冥想管用。”做完一个深呼吸,她这么想到。
不知不觉中,半个多小时已过去,她起身返回客栈。
公司作为员工福利安排的这次集体出游来得正是时候,她需要暂时换个环境,一个人静一静,一周之前发生的感情变化,令她有些无措。
也许,那熟悉的一切是时候该结束了。
...
在客栈的院子里,陈含寒碰到了同事刘怡。两人不在同一个部门共事,确切的说,一个在核心业务部门,一个在行政后勤部门,没有竞争关系和利益冲突。
刘怡正坐在藤椅中,拿着手机,盯着屏幕,时不时发出笑声。看见陈含寒回来,她主动打招呼聊了起来。她说,泸沽湖的住宿条件比丽江差远了,晚上还有蚊子,早知如此,她就直接从丽江直接回上海,不必忍受山路颠簸来这了。
陈含寒笑了笑,说:“这客栈是比不了丽江的五星级酒店。但泸沽湖景色很美,也比丽江清净多了。”
与此同时,如下的记忆片段又从她大脑中闪过:刘怡批评丽江太过喧闹和商业化,说也想要真正地亲近自然,户外徒步和骑行。可穿长裙和鱼口鞋的刘怡,看着实在是没有要准备参加户外运动的样子。她就是这样,娇气,话唠,心思比较简单,常常想啥说啥。不过,陈含寒更愿意和这样单纯一点的同事交往。
“风景再美,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而且这里也变得越来越商业化了。”刘怡接腔说,突然眉眼间掠过一丝感伤。
陈含寒说:“所谓净土本来就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开发同时保护好环境就好。怎么,你前段时间不是交了个男朋友吗?”
“两个星期都没联系过了,之前也总是我主动约他,但上过几次床,他反而对我兴趣没那么浓喽,最近开始变得敷衍,不冷不热的。我们就像是这泸沽湖边的摩梭人,走了一次婚,留下一场春梦罢了。也许那男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睡过的姑娘当战利品,自恋狂一个。哎,我真不该像个自投罗网的猎物。”
“这样的人趁早就断了吧。你别一个人坐在这乱想了,出来玩就好好散散心,别总玩手机了,镇子里有租单车的地方,一会儿跟我骑车去吧?”
“嗯,我也不想倒追他了。天下男人到处有。我看这走婚也挺好的,男不婚,女不嫁,看上眼了就一夜夫妻,觉得不合适了就散,没有家庭压力、婆媳矛盾,也不存在第三者,多自由。真要去骑车呀?...好吧。”
一番话引得陈含寒思绪翻涌,她停顿了几秒,才回应到:“摩梭人的走婚其实不是外界传的那样混乱,两个人相互了解之后才确定关系,一般也不随意换人。男女双方你情我愿,没有家务、房产、经济的纠葛,感情反而更纯粹,关系也轻松自在,而且还以女人为中心,老早就实现了女性权利的解放。好了,我回房间换衣服了,你也快点。”
“知道了,你对走婚还挺了解的嘛。”刘怡笑着说。
这也是陈含寒愿意和刘怡聊天的原因,轻松,不必绕弯子,也不用担心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回到房间后,陈含寒看见留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的提示灯正在闪烁。她不愿被打扰,也没有依赖症,所以特意没带手机。
她放下水杯,拿起手机,看到一个未接电话和一条新短信,联系人都是张智宇。
短信显示:“小寒,请你不要误解我。”
陈含寒呼了口气,没回电也没回复,把手机又放下了,有些事还是等回到上海和张智宇当面谈吧。
刚换好骑行服,手机又响了,收到一条微信:“寒姐,谢谢你,钱我会努力尽快还给你的。”
真巧,两个男人前后发来信息。
陈含寒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安慰和鼓励一下后者,便回复到:“不必客气,很高兴能帮到你和伯父。等你有了多余的钱再还,没有时间期限。困难是暂时的,都会过去。”随后,她拿上了头盔,出门了。
这次,她随身带上了手机,毕竟可以当导航地图用,出了意外,可以对外求救。
多么有用的工具。
二、
陈含寒和张智宇是在业内的一个经济论坛上认识的,算是不打不相识。
两人都算是财经界人士,28岁的陈含寒入行5年了,而张智宇已在圈内小有名气。
陈含寒谈不上多喜欢金融工作,她觉得做金融很多时候就像是倒腾金钱的数字游戏,只不过离钱近,所以容易挣钱。这个行业有时充满贪婪和欺骗,像一头嗜血的怪兽,吞没了太多无辜而弱小的人。
虽然工作忙,压力大,但回报极高,她擅长并且习惯于这份与她专业和能力相符的职业。
多赚钱,才有资本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在那个经济论坛上,张智宇作为嘉宾之一,做了一场演讲。
比起其他人干瘪无趣的讲话,他的演讲算得上精彩,从内容以及演讲者气场上都值得称赞,特别是他浑厚的声音,非常吸引人,录下来放在网上,肯定能拉来很高的点击率。
“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中国几乎所有经济活动都离不开政府。但目前看来,没有政府干预市场,事情有可能会变得更好。政府应尽最大可能的退出资源配置领域,让市场发挥作用。一些问题通常是政府干预的结果。市场竞争和企业家精神才是推动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动力。”
听到这儿,陈含寒微微皱了皱眉,她无法完全同意这个观点。
不知是被演讲人的个人魅力吸引,还是为了维护真理,茶歇期间,陈含寒找到了被五六个人围住的张智宇。她站在不远处,等他们寒暄打诨、说场面话、交换名片之后,走上前去,面带笑容又大方地说:“张先生,你的演讲很精彩,但其中有些观点我不能苟同。我认为市场和政府都很重要。政府能做一些市场不做不到的事,比如环保、食品安全等等。而且改革开放以来,政府做的事绝大多数是正确的,否则,中国不可能有连续30多年的经济增长,也不可能成为快速发展的新兴大国。但我也承认,一些政府干预也有改进的必要。”
遇到个年轻漂亮又专业较真的姑娘挑战自己,张智宇有点儿意外,但并不排斥,耐心地和她交流起来。
顺着经济学的话题,两个人就哈耶克和凯恩斯理论以及中国十年来的经济政策展开了一番大讨论,虽然观点不太一致,但越聊越投机,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论坛茶歇结束,新一轮演讲开始,他们还不舍停下,找了个角落,分别端着红茶和咖啡继续聊。
“张先生,你说得很好。但你演讲的部分观点可能有一点儿极端了。”陈含寒最后以此结束辩论并作出总结。
张智宇一边取名片,一边笑着说:“观点太中庸了,人们可能就不会关注。而且你也可能不会专门来和我辩论了。”言毕,将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陈含寒。
交换名片后,两个人发现彼此的公司都在陆家嘴,不同的大厦,但相距不远。
后来,张智宇在工作日主动约了陈含寒一起吃午餐。两个人都感到和对方聊天很愉快充实,一开始是交流行业内消息和圈中八卦,后来发现他们还有一些小众的共同爱好,比如看艺术展览、听古典音乐,甚至看黑白的经典老电影。
虽然整天和经济、数字等打交道,但张智宇并不像业内大多数的男人一样理性得近乎冰冷,他心中也有丰富柔软的一面。
就这样,两个人熟络起来,几乎每周都会在一个工作日的中午相约吃饭或喝咖啡。一天晚上,他们相约去听了一场音乐会后,又各自回公司加班。
陈含寒将比她大13岁的张智宇视为蓝颜知己和忘年之交。尽管张智宇拒不接受陈含寒对他们关系“忘年之交”的调侃定位。
第一次看见张智宇手上的戒指,陈含寒就知道对方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她只是把张智宇当作一名精神上的朋友,一名成熟睿智的男性朋友。两个人相互欣赏,也相互克制,不会产生额外的感情。
但她一直不确定张智宇是否也这么想。
每次见面,她都会有意穿着职业和保守的服装,化淡妆,不喷香水,不带耳环,也不涂那浓烈热情的红色唇膏。
三、
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在夏天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发生了变化。
深夜入睡前,回想起今晚,陈含寒惊觉让张智宇陪她喝酒并不是一个好决定。
当天下午,天空阴沉。张智宇约陈含寒同去美术馆看莫奈的画展。
站在莫奈的《睡莲》前,陈含寒向身边凝神欣赏画作的张智宇问到:
“我俩一起出来看画展,你夫人知道吗?”
“我和她提过,今天在公司处理完工作后,会约同事一起看画展。她没多问,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其实,这些年我们俩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除了孩子还是孩子。感情快要淡得像白开水,缺少滋味。”
“也许婚姻长了,都会变成这样。你何不带着孩子来接受艺术的熏陶?”
“这两天他妈妈带他去上英语辅导班了,今晚还要回他外婆家。那孩子似乎对艺术也没兴趣,一有空就打电子游戏。其实我不太赞成让孩子上太多课外学习班,给孩子太多压力,但他妈妈和我想法不一样。我工作一直很忙,也多亏她在孩子教育方面费心。”
从美术馆出来时,天空已下起了大雨。张智宇开车送陈含寒回家,快抵达时,陈含寒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无不关心的说:“现在雨下得挺大,路上也有些堵。不如你到我家休息会儿,我下厨做点儿简单的晚饭,你吃过饭,等雨小了再回家。”
“也好。不然我一个人回家也不知道吃啥。”
煮锅中的水开了,噗噗向外冒着蒸汽。陈含寒准备做开洋葱油拌面,再烧一个紫菜蛋花汤,简单,美味,营养。
当她在厨房下面时,张智宇正在客厅检阅她的书架,他随手抽出一本书,是《富国论》,同一层上还摆着《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通往奴役之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和不同国家的Lonely Planet。
“你阅读范围挺广的呀。这些工艺品是哪买到的?很精巧。”
陈含寒回答说:“大部分是旅游时淘到的。我最喜欢的是那些非洲的木雕和面具。”说罢,她端出了一锅汤,“面在厨房里,你帮我拿一下,不够的自己加,管饱。”
餐桌上吃着面,称赞陈含寒的手艺好,陈含寒却说:留着胃口,更好的还没来呢。
“家里收藏了上好的香槟,最近买了西班牙的伊比利亚火腿和日本北海道哈密瓜,可以试着香槟配火腿片裹蜜瓜。”
坐在沙发中,品着香槟,醉意袭人,两人谈起了平时从未触及的话题。
张智宇开玩笑似的问到:“怎么还单身,什么时候准备把自己嫁出去呀?”
陈含寒犹豫了片刻,“我挺喜欢现在的状态的。其实,半年前,我还将一段姻缘扼杀在了摇篮里呢。”
“哦,是吗?”
陈含寒喝了一口酒,向张智宇敞开心扉:“我父母极力给我推荐了一个对象。他们朋友的朋友的儿子,也从美国留学回来。他家比我家还富吧,也算是门当户对。那人比我大两岁,条件很不错,对我也好,但我和他之间似乎没什么共同的兴趣和话题,人生观也不太一致,他周末喜欢宅在家玩游戏,对我热爱户外运动也并不乐意。他看着温和,但接触多了,就发现他其实还挺大男子主义的。他家也希望我婚后尽快生孩子,最好生个两三个,然后在家相夫教子,做全职太太。这点我不太能接受。”
张智宇同样敞开心扉,述说起往事:“选择结婚对象,家庭和出身确实重要。特别是在我那个年代,我的夫人是导师介绍的,她并不是我最喜欢的女生,但如今看来我的选择也许是对的。当年事业起步,多亏了岳父的关系。人生就是这样,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现实总会让人留有遗憾。你很幸运,不需要靠婚姻改变自己的命运。很多女人想做全职太太不为钱发愁,还不一定有机会。”
“也许吧。我财务独立,不用嫁个有钱人,也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给自己买喜欢的东西。我想找个真正彼此合适,情投意合的人。”陈含寒望向窗外。
黄浦江两岸耀眼的灯火被雨水模糊。
“可世上也许并没有不会褪色的爱情。后来呢?你们怎么分手的?”张智宇又将陈含寒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相处一段时间后,他很正式地向我求婚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单漆下跪掏出了戒指,看到闪光钻戒的一瞬间,我确实有几分心动,当着他不少朋友的面,也不好意思直接说不。但考虑了一天,我还是和他坦白了真实的想法,并把戒指还给他,但他没收,很生气,说会给以后的未婚妻再买个新的更大的,然后就摔门而出了。我妈妈为此两个多月没和我说话。”
“你这是尊重自己的内心。那你有没有真正全身心地爱过一个人呢?”
“算是有吧,在我高中的时候。他是与我同年级的男生,我们相恋了两年,高三那年他家移民美国。他走后,我一直都在想他,成绩也受到影响,不然肯定能考上心仪的大学。他出国之前,我还把第一次给了他。”
“你可真够早熟的。抱歉打断你了,后来呢?”张智宇也意外自己会有如此酸酸的心理反应。
“离别时,他说会在美国等我,但后来,他和我的联系越来越少,最后发了封邮件让我忘了他。大一那年暑假我一个人跑到了美国,想让他当面告诉我为什么。我按他原来告诉我的地址找到了他家,却发现他早已搬走。我在那里哭了一个小时。从那一刻起,少女为爱痴狂的心就死了。只有女人才会傻到把爱情当成人生的事业,而男人却会为了人生的事业而放弃爱情。那样的爱,痛苦远远多于快乐。”说完,陈含寒无奈地笑了笑,眼神中藏着复杂的情绪。
“虽然受过伤,但你这样不愿重新全身心投入,而把自己保护起来,对以后的人不公平。大学毕业后,你还是去美国读书了,不是吗?”
“我去美国只是为了拿学位,和他没关系,早就相忘于人海了。对待爱情,我只是变得理性了。有时候相爱也许只不过是一个人自己爱上爱情罢了。对了,后来听说他家后来其实很后悔,后悔卖了上海所有的房、放弃已有的地位、孤注一掷地去美国,还听说他大学一毕业结婚生子了,和当地很富裕的华裔的小女儿。我一年前曾找到了他Facebook的账号,上面全是他的家庭照,身材发福了,从他的笑容里我看不出他是否真的开心,感觉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唯一让我触动的只是自己曾与他有关青春回忆。”
一时两人无语,不知该怎样继续话题。雨继续落下,但小了些,紧一阵,疏一阵,有节奏地敲打着落地窗。
“对了,想看部电影吗?一下雨,我就不愿出门,到了晚上,就会关了灯和福喜窝在沙发里一起看电影。”福喜是陈含寒养的折耳猫,它正安静地在角落里吃猫粮。
“《雨中曲》怎么样?我们都喜欢的电影,也挺符合现在的天气。”
“好呀,我几年前看到一半还没看完,接到个电话,就出门去开会了,”
雨夜,经典的电影,一整瓶酒见底。温暖的,迷醉的气氛正好,滋生出了一种叫作“情不自禁”的情绪。
先是两人随着电影情节开怀地欢笑,后来张智宇的手无意碰到了陈含寒的手,他感到一阵像是微微电流通过身体的快感,情不自禁地,他轻轻搂住了陈含寒的腰,接着又想吻陈含寒的唇。
情不自禁地,陈含寒似乎想要配合正发生的一切。
嘴唇轻触的一瞬,陈含寒清醒过来,推开了张智宇,站起来,保持着距离。时间似乎静止,只有Bose音响在欢快地唱:“I’m singing in the rain, I’m singing in the rain.”
陈含寒先开口:“对不起,其实我不想这样。”
首先,她只是把张智宇当作一名精神上的朋友。
其次,她昨晚才经历了一次尽兴的性爱。
而年到中年的张智宇,油肚已凸,头顶微秃,肉体上对她并没有吸引力。虽然总的说来,他的外形在同龄男人中已算不错。当然,这一点,陈含寒从未和张智宇说起过。
正当气氛尴尬时,张智宇的手机响了,是他夫人打来的。他的儿子大概是因为成绩不佳,被母亲严厉批评,一气之下,出走了,手机不接,也不回家。无奈之下,他夫人打来电话求援。
张智宇匆忙离开。窗外的雨停了,空气不再闷热。陈含寒推开窗,一阵凉风吹了进来。
四、
这是星期六的晚上。陈含寒和张智宇在家中见面的前一天。
陈含寒换上了香槟金色的丝质睡衣,期待着赵乐的到来。
终于,门铃声响起,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
“你怎么浑身是汗?”
“我跑步过来的。”说着,赵乐脱下紧身的T恤擦汗,紧实光滑的肌肉覆盖着一层汗水,泛着迷人的光泽,“我先去冲个澡。”
浴室中水声哗哗。
陈含寒心中闪过一念,脸颊泛起绯红。她解开睡衣,轻轻打开浴室门,走了进去。
陈含寒和赵乐是在上海一家户外运动俱乐部认识的。两人都特别喜爱攀岩和骑行。赵乐比她小三岁,毕业于体育学院,是户外运动俱乐部的领队之一,同时还是一家知名健身会所的教练。
女性在户外运动俱乐部是少数。赵乐对热爱运动、性格开朗的女性一直怀有好感。而陈含寒对俱乐部里这个长相帅、身材好的领队也怀有好感。
两个人的关系变化大概始于俱乐部的一次活动。
那是个周末,俱乐部一行人去浙江的莫干山骑车,四月春暖花开,驰骋在青山绿水间,很是惬意。
虽然多次在莫干山骑车,但这一次出了意外。
竹林间的窄窄的山路中埋着石块,陈含寒一不小心,车被绊翻了,人也摔倒在地,小腿被锋利的石块划出一道长口子,鲜血直流。
赵乐闻声停下车,带着急救包连忙跑到陈含寒身边,为她做了简单的伤口消毒和包扎。
“最好到医院检查下,看看要不要缝针。”有人提醒说。
惊吓和疼痛让陈含寒面色发白,额头冒汗。
“来,我背你下山。你们谁去把车开到离这最近的主路上?”赵乐神情中透着心痛和焦急。
密密的竹林中,赵乐背着陈含寒一路小跑,点点光斑落在他俩身上。
陈含寒伏在赵乐背上,身体在赵乐跑步的节奏中上下晃动,心中泛起一阵阵感动,闻着那年轻男性的被阳光晒过的汗味,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两个人像是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心理连接,在同一个频率呼吸着,在同一个频率心跳着。
所幸伤口不深,医生只是重新做了更专业的消毒和包扎,并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陈含寒便在赵乐的陪同下回家休息了。
这是赵乐第一次到陈含寒家。
他没想到陈含寒住在如此好的地方,看得有点儿呆住了。
陈含寒平时低调,从不张扬、炫耀。她的住所位于浦东黄金地段的高档小区,是一套200平米的大平层,精致的现代风格装修,站在宽大的露台上可以欣赏黄浦江两岸的景色。
这套房子是她大学毕业前向父母借钱买的,如今价值已翻了数倍,她的父母后悔当初没有信任女儿的眼光,多在这个小区购入几套房产。
想到自己还在一栋老旧的公屋居民楼中同他人合租,每个月赚的钱一半交了租金,赵乐不免感到失落、辛酸与羡慕,情绪复杂。
“你一个人住吗?”他问。
“回国工作后就自己住着了,周末假日会回父母家。”她答。
“今天怪我选了那条颠簸的小路,让你受伤了。”他愧疚地说。
“别这么说,是我不小心,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在那样的路上骑车。今天谢谢你了。”她温柔地笑着说。
“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想吃什么?”他问。
“不用了,我们打电话预定吧。你也休息会儿,冰箱里有饮料,你自己拿。”她答。
“刚才听电话里你妈妈说要来看你,我还是先回去吧。”
陈含寒没有再挽留赵乐。
五、
陈含寒休养了半个月,定期换药和绷带,伤口愈合良好。一个月没有运动,她觉得生活变得乏味。
初夏的一天,她约了赵乐吃晚饭,说好的感谢宴请。
赴宴前,她少有地刷了睫毛,喷了香水,戴了耳环,还穿上了一件裸粉色的低胸长裙,胸口低到能显出乳沟,裙子长度刚好能遮住腿上的疤痕。
餐厅是一家离她住处不远的高档餐厅,中餐西吃,人均消费不低。赵乐没想到陈含寒穿的如此正式,他只穿了T恤和牛仔裤。
“今天你真漂亮,第一见你这样穿。”
“谢谢你。你穿什么都很帅。这家餐厅的酒不错,你想喝点什么?”
“我喝可乐就好。”赵乐真的不懂那些有着花哨外语名的酒。
一开始,他觉得有点不自在,慢慢的,他只注意到陈含寒,她的笑,她的美。
“你还是单身吧?”饭吃到一半,陈含寒问。
“嗯,我和原来的女朋友分手已经半年多了。”赵乐无所谓的语气中还是透着一丝感伤。
陈含寒的推测得到证实,彻底放了心。
离开餐厅后,陈含寒邀请赵乐到家中做客。
两个人一路散步走着去,在滨江大道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话虽不多,心跳却已加速,在一个频率跳动着。
进门后没多长时间,他们的激情便开始碰撞,亲吻,拥抱,迫不及待地褪去衣服...一切热烈而和谐。
躺在床上,赵乐轻轻抚摸着陈含寒的小腿,“疤痕会长好吗?”
“希望它慢慢会消失。很久没这么尽兴了。”
“我也是。”赵乐低着、头红着脸说。
从此,陈含寒几乎每周都会在家中与赵乐共享肉体的欢愉。
一次,躺在床上,赵乐问到:“含寒,你会做我的女朋友吗?”
陈含寒没有心理准备,一时无言。赵乐自问自答:“我知道,我可能配不上你。你家里也可能不同意。”
“别这么说,我很喜欢你,和你在一起很快乐、轻松。”她喜欢赵乐的直率与善良,更喜欢他的胸肌、腹肌、人鱼线以及...,还有他那旺盛的体力,但她和赵乐平时除了户外运动、健身,能聊的话题并不多。
不同背景,两个圈子,甚至不同的阶层,陈含寒更多地将赵乐看作一个可以共享肉体欢愉的朋友。
“我的前女友也曾说过和我在一起很快乐。那时我们一起租房,一起做饭、吃饭,以为两个人的世界会天长地久。但后来她变了,说不想再这样和我看不到希望地生活,她更需要一个能在上海给她安全感的男人。虽然我已经尽力满足她的需要。为了给她买一个她看上的名牌包,我几乎花了一年的积蓄。”
陈含寒竟不知如何安慰身旁这个迷茫的大男孩,此时说什么都像是在喂他喝鸡精勾兑的心理鸡汤。
她只是抱住了他,吻他。
六、
回到那个秋天周六的晚上。
陈含寒轻轻走进浴室,同赵乐在哗哗洒下的热水中释放激情。赵乐一开始有些意外,但却十分配合。
从浴室到卧室,陈含寒感觉到了他的刻意与迎合。而且从进门时,他的表情便有些严肃和沉重。
躺在床上,赵乐沉默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怎么了?像是有心事。”
“含寒姐,我能求你帮个忙吗?”赵乐艰难地开了口。
“你说吧,没关系的。”
“我爸爸突发心脏病,需要做手术,我明天上午就要回老家了,你能先借我5万元钱吗?”
陈含寒思索片刻,决定选择信任赵乐。“没问题,你把账号告诉我,我过一会儿就把钱打给你。现在还不晚,你回去收拾行李吧。”
陈含寒在手机银行把钱如数转给了赵乐。她有点失落地想,他俩不能再继续保持这样单纯的关系了,她不愿赵乐和她做*爱时有一种偿债的负担感。
七、
秋天,金色的阳光洒在泸沽湖畔,纯净而透彻
换好了骑行服,带上头盔,陈含寒出门了。明媚的阳光一时晃得她眯起了眼,戴上了墨镜。
她站在客栈的院子中等了又等了五分钟,刘怡才出门。
“你怎么还穿着长裙戴着草帽呀?”
“我哪带了你这么专业的装备?对了,含寒,你一会儿多帮我拍几张照,我带了单反相机。”
为了照顾刘怡,陈含寒骑得很慢。
“先停一下!这里风景真美,帮我拍几张照片吧。拍漂亮点,我准备传上网交友呢!我要重返征途,就不信钓不到个多金的优质男人。”刘怡一边摆造型一边说,“你感情状况怎么样了呢?还在等真爱呢?”
陈含寒构图、按快门,没顾得上搭理她。
刘怡接着话唠:“我今天在网上看到个段子,很有道理。说是如果你想结婚,不一定非要等到真爱,跟一个精神或肉体上的朋友结婚也可以,否则,你要做好终身孤独的准备,因为爱情发生的概率并不高。其实我看呀,找个有钱人结婚最划得来。”
陈含寒一惊,心事就这样被旁人随口的话无意挑起。她知道,那是李银河写的文章,她读过,只是被段子手抄了去。
刘怡没注意陈含寒的反应,她接着说:“不过呀,有钱人一般只找有钱人,除非女方是明星或世界冠军。平凡的灰姑娘嫁入豪门的故事基本都是骗人的。哎呀,我骑不动了,高原反应,缺氧,得回去休息了,不陪你了。”
陈含寒若有所思地说:“对呀,何必等待真爱。好吧,你先回去吧,我想骑到走婚桥和情人树看看。”
从泸沽湖回上海后,陈含寒在一个工作日约张智宇喝咖啡。
“今后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再见面吧。”为了不伤害张智宇的自尊心,她说:“我很欣赏你,也很喜欢你,一直把你当知己,可我担心我对你的感情会失去控制。我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
他们俩达成共识,再见面亦是朋友,还会寒暄握手。
“多花点时间陪陪你的儿子。”告别前,陈含寒说。张智宇诚恳地点了点头。
赵乐离开上海,回了老家。
再听到赵乐的消息,是在两个多月后,他发微信告诉陈含寒:父亲术后身体还在恢复中。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在老家那座四线小城市找了个中学体育老师的工作。还有,他也许快结婚了,这是他父亲的心愿。未婚妻是他一个的小学同学,并发了一张他与未婚妻的亲密合影。
陈含寒没想到赵乐的未婚妻会是一位长相一般的胖姑娘,内心自动跳出两人裸身睡着一起的画面,竟然感到一阵醋意与恶心。
怔了许久她才回复到:恭喜你。祝你们幸福。
是的,她想,赵乐的妻子至少会很“性”福。
直率的赵乐似乎隔着屏幕读出了陈含寒心思。
他说,这姑娘从小学就喜欢他,单纯善良,性格随和,这段时间一直主动照顾他病床中的爸爸。
姑娘家境在当地很好,他的工作也是她家托关系安排的。在这座小城市,双方父母都觉得做老师比当什么健身教练稳定、体面。
他一直在带着这个姑娘运动减肥,两个人相处得很愉快。
听完赵乐的话,陈含寒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又突然觉得世界如此美好。
最后,赵乐再次表示了感谢,并说那五万元他现在可以还了。
八、
陈含寒的生活回到了平淡,没有了和张智宇的畅聊,没有了和赵乐的激情。
好在工作很忙,手上有几个项目,让她无暇顾及爱情这件小概率的事件。
她一个人开车上班,一个人开车下班,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品酒,一个人在下雨的晚上抱着福喜看电影。
好在她喜爱运动,在运动中忘了孤单,感到自己的强大,只是偶尔她依然渴望另一个人的陪伴。
冬天到了,梧桐树的叶子落光了,只剩交错的枝桠。
周末的旁晚,陈含寒在世纪公园跑步,斜阳把她的影子拉长。完成五公里的时候,迎面跑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两人擦身而过,陈含寒放慢了脚步,“也许不是那个人吧,又不是小说,哪有这么巧的事。而且刚跑过去那人还戴着帽子,脸也看不清。”
陈含寒的记忆又回到了泸沽湖畔:那天她告别了刘怡继续骑行,一个小时后,她迎面遇见了一个男子,同样在骑车,同样设备专业,却戴着蓝牙耳机。
“你好,能借我你的手机一用吗,我手机打太久,没电了,也忘带充电宝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讲,一分钟就好。”男子恳切地请求。
陈含寒快速打量了他一番,光看脸,便决定相信他,递给他手机。
他打电话应该是为了告诉助理某份重要合同的存放地。“谢谢你。对了,前面都是崎岖的山路,别继续骑了,很累也危险。太阳快落山了,一起返回吧。”
拿回手机后,陈含寒看了看那个陌生号码,竟然是021开头的上海座机。
沐浴着斜阳,她突然想,何必非要执著于看日落呢?不如和刚才那个帅气的男子一起返回。
还来不及多想,刘怡打来电话,问她在哪里?是否平安?
冬天的斜阳中,陈含寒陷入如同昨日般的回忆,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转过了头。
相隔七米的距离,刚经过陈含寒的男子转身站在跑道上。
他同样想起两个月前在泸沽湖畔的那一幕幕,本想好好休个假,可工作随影而至,手机电没充够,讲了好几通电话,终于自动关机了,本可以回酒店再打的电话,却遇到了一位同样在骑车,同样设备专业的漂亮女子,逆着光迎面而来,他觉得必须要和她说点什么,最好能得到电话号码。
女子毫无犹豫地笑着递给他手机,却没有答应和他一起返回,又骑上车,身影消失在山路的转弯处。
沐浴着斜阳,他突然想,何必非要赶回酒店呢?不如和刚才那个英气的女子的一起前行。
回到房间,他想让助理告诉他那个陌生号码,却又摇着头笑了笑,“中国那么大,说不定只是萍水相逢,不会再有交集了。”自己怎么像个痴汉?还没来得及再想,助理又和他谈起了回沪后的工作安排。
泸沽湖镇不大,他却没有再见到她。
快速的生活节奏已让两个人忘记了那次相遇,直至这一天。
陈含寒转过头,发现那男子也看着她,逆着光慢慢朝她走来,露出笑容。
两人不约而同的问了一句“我们是在泸沽湖见过吗?”,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