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恐高症,我对“天气预报”四个字,特敏感!
今天,我边看手机上的最高温度29度,边笑,我告诉孩子,你知道吗?我又想起我的恐高症了!孩子奇怪说这二者有什么联系?
我深深隐藏了三十年的童年秘密现在大白天下了!
小学三年级,我被选拔到科技组,负责老师姓崔。崔老师那时候四十多岁,瘦瘦的,长脸儿,特温和的俩眼睛笑眯眯朝我眨巴,他的嘴巴常常笑呵呵地张开着,好像没看见他严肃的时候是啥样子。他的手,大大的,特有劲儿特灵巧。就是他,让我有了第一次做风筝的经历。也是他,让我第一次和“天气预报”结下了不解之缘,至今难忘。他是位科技老师,教我们自然和劳动课,另外负责课外的科技组。
这一年,崔老师给来自“气象局”大院的我布置一个特殊任务。因为我告诉他,我妈妈负责管理气象局的器材。她有一个秘密的大库房!藏在一片平房中,里面有各种各样神秘的好东西。崔老师听后,灵机一动,让我和我妈说,请她把报废的器材送给学校,学校要成立一个气象小站,由我们科技组孩子管理。我妈妈慷慨同意,把堆在院子里准备卖废品的报废器材——风向仪、百叶箱之类的送给了崔老师,崔老师心灵手巧,立刻修理好,威风凛凛地树在学校后花园,校长办公室的旁边;崔老师得寸进尺,还跟我妈妈要温度计、湿度计之类的小仪器,我妈妈不敢作主,请示领导,得到批准,因为领导的几个孩子也先后就读于这所小学,和崔老师很熟。
喜欢忽发奇想的崔老师模仿气象局的观测场,用白色的小栏杆围起观测器材,成了一个特殊的庄严圣地。
小学的气象站成立了!这对我来说,开辟了一种新的生活。
我得到崔老师授权,成为了第一任“天气预报员”!每天早晨装模作样地到学校的小观测站去测量温度,看湿度计,看风向变化,记录下来,我还有几位小同事,我们轮流值日。很快,崔老师发现,天气预报没那么简单,我们小孩子天天预报出错,因为我们只能跑去看几分钟,哪像真正的预报员工作一天一夜!准确度差了千万倍!崔老师斥责我们“瞎看”,他不甘心,又秘密把我叫到办公室,派我一项特别使命——由我每天下午放学去气象局的天气预报室抄录他们的记录,然后第二天早晨抄写在黑班上。我当时傻乎乎的不明白他这么做为什么,好多年迷迷糊糊没想清楚。如今我才知道他不甘心小气象站就此失败,想用照抄成绩的办法假装我们的小气象站是成功的。
我的同学们立刻被这项新事物轰动了!那时候电视还没有普及,天气预报只能通过收音机广播收听,多麻烦呀,错过了就听不到了。现在我的天气预报填补了一项生活空白,同学们每天都习惯地挤到黑板前看天气预报,特羡慕我这个小带头人,以为天气预报是我预报出来的。我有了小小的知名度,走在校园里,胳膊上戴着红袖箍,上面写着我的职业身份:“天气预报员”,同学们对我刮目相看,我的面子一时间比大队长、中队长他们还大了点,因为他们的职务很常见,而我的职务不常见,我的职务里有真正的科技!!他们追在我后面问几度?下雨不?风大不?
一时间我在同学们面前得意洋洋,而事实上,我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这痛苦是秘密的!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看出来,我就完蛋了!我当时这样认为。
我秘密的痛苦是,我有可耻的恐高症!!我认为这个毛病极为可耻!等同于叛徒、胆小鬼之类。
不是由我每天早晨在黑板前负责抄写天气预报吗?这偏偏成了我犯恐高症的可怕机会!
抄写多简单哪!但是个子小的我,得搭着两层板凳爬上去!我从小站在半尺高的小板凳上都要发抖,何况,这是三尺高的两层板凳,摇摇晃晃呢!但是我不能说出来呀!说出来谁相信呀?那不成了大家的笑话了?连我好不容易奋斗得来的天气预报员的光荣职务也得撤销给他人呀?我不甘心,我紧紧闭嘴不说我的恐高症的秘密!我坚持着这份恐惧带来的巨大光荣!
每天早晨其它同学上自习,我独自搬出两个板凳,在黑板前叠高,崔老师在旁边扶着,由我爬上最高层。他总是奇怪地问我,板凳怎么老是抖啊!?是地面不平吗?他努力扶正板凳后,发现是我的腿在抖!我的腿抖得像狂风中的一张薄纸!是真正的瑟瑟发抖!他不懂得世界上有恐高症一说,他就笑我:“看你,多胆小啊,才这么点高就害怕了,要练练,练练就好了!”他有时候善意地抓住我的脚,我的腿就抖得轻一点了。我的心咚咚狂跳着,我不敢朝地面看,我的脸烫得火烧火燎!我若是目光稍微转移看一下地面,我就觉得自己准会摔死!摔得粉身碎骨!摔得我变成一堆白骨,被路过的同学一脚踢到垃圾堆!或者被调皮男生捡起来我的骨头打着玩……呜呜,成为白骨的我,哭着,也没有人听见我,可怜我。我当时就这么想像的。天啊,我才十一岁!我怎么能就这么死呢!我是真的用“红岩烈士”的事迹激励过自己,但是,一上板凳,除了晕头转向我什么都忘记了!我只能逼着自己盯着黑板,千万别动弹,必须用有生以来的最快速度地写完天气预报,好在字简练,都是风多大,最高温度,下雨不下之类的极短消息。
爬高上板凳成了我每天的恐惧,我为此在心里叹气了多少次呀!而世界之大,我又无处可诉说!哪怕对母亲说一个字呢,我也不敢!我愁得夜里睡不好!
崔老师的得意成果传到整个路局的七所小学,都轰动了!不断有人来参观指导我们的小小气象站。我坚持当天气预报员的责任感在渐渐降低——崔老师只以为我是气象局职工的女儿,但是他哪里知道我是不能胡乱上办公楼去的呀!局长是不许孩子们进办公室捣乱的。我只能像做贼般,偷偷摸摸,放学后悄悄蹭进三楼,摸入预报员的值班室,小声地甜甜地叫声叔叔、阿姨,请让我抄明天的天气预报。每天的预报员是不一样的,但叔叔阿姨比较熟,都是我妈的同事,二话不说就让我抄了,但是有时候他们外出观测不在,或者我放学和同学玩得太晚了,来不及去抄,这事发生的次数最多!
我第一次使用的苟且之计是——我来编天气预报!混过今天再说。谁知道崔老师和同学都没看出来,于是我放学后放心地玩,天气预报成了我的信口胡编!我自鸣得意。
渐渐的,我的天气预报引起同学们的怀疑,我写晴,老天爷偏偏在中午阴了,还下了雨?我写下雨,下午全校同学一传十,十传百,都带来雨伞雨衣,结果一整天是晴的!有同学来质疑我为什么天气预报不准了,我支支吾吾。不准的次数太多了,同学老师都没兴趣来看天气预报了。崔老师对这个项目也没兴趣了。慢慢的,黑板报上天气预报改成了别的内容。日久天长没人管,曾经光荣的“小小气象站”也长满了杂草。到我小学毕业,那个雪白围栏围起的小小气象站已经藏在杂草后面,谁也看不见,谁也不说起了。
但是它藏在我的记忆里,深深地,足足三十二年哪!
现在我混入中年了,越来越平淡,唯有回望童年的趣事,能使我开怀一笑,那些悲苦的则早已淡忘了。
深深感慨的是,当年老师和我为了标新立异,为了引人瞩目,为了所谓的荣光,做了些并不实在的事,所以今天才意识到应该真正平等地对待孩子们,理解他们的快乐与痛苦。不过,童年往事回忆起来,总是那么有趣。
2015.5.21晚写完
发表于2017年《作文大王》高年级版名师风采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