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面光头的医生全然不顾眼前这两口子满脸的阴晴不定,兴致勃勃地做着各种介绍。在得知“Madame”不大懂法语之后,他卷着小舌音飞快地说着夹杂着法语的“英语”,让文曙碧更加无所适从。他打着手势让文曙碧躺在诊床上,然后连上B超仪。
“Félicitation!(恭喜了!)”这一声欢呼倒把两人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Madame怀的是双胞胎!”这句话文曙碧没听明白,而让差点晕过去了。
“什么?确定吗?”让紧追着问了一句。
“当然!”医生讨好地冲着文曙碧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Deux(两个)”。
大拇指和食指……文曙碧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过去了,她还以为有八个,幸好deux这个词儿她还听得懂!
医生使劲转动手里的B超探头,文曙碧就觉得肚皮上压着一个千斤顶,靠,这么用力,不会把孩子压出来吗?眼前的方形小屏幕出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医生转动另一个手里的鼠标,屏幕上出现了两个针尖大的亮点,在不停地颤动。
“那是心脏。”医生解释,丢下鼠标拧开了扩音器,顿时整个办公室里响起了强劲有力的噗通噗通的声音,节奏感十足。
“小家伙很有劲儿呢。我敢肯定是两个顽皮健康的孩子。”医生善意的话让文曙碧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水。她本来是想问问医生,多大的时候做掉比较合适。
这句话出乎意料地使让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他突然开口问医生,“预产期是什么时候,需要准备什么?”
“太小了!才五周的样子,等到十一周来做B超,可以确定预产期。”医生低头填一些表格,“这个请在十四周前交到caf去,他们会计算Madame的产假日期。待会儿和我的秘书预约下面五个月的Rendez-vous(约会),还有三次大型B超的时间。这是化验的处方,请问这是你们第一次生孩子嘛?”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医生继续喋喋不休,“那么,拿好这个,预防弓形虫感染的宣传单……Madame的身体很好,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一个愉快的孕期。”
“我已经三十六了,”文曙碧苦笑着说,“会不会太老了?”
医生听到这个话马上惊异地抬起头,“老?您现在正处在一个女人最有魅力的年龄,花期刚过,正是结果的最佳年龄段,要知道在法国,有百分之五的女人到了四十岁才生头胎。不过以我个人的看法,四十岁是有点晚了。四十岁生头生子的话,孩子考大学的时候,母亲已经快六十岁了,是有点年龄大。而三十五岁左右,不大不小正正好!”
医生把B超的图片打印了出来递了过去,让接到手里,看着那两枚小小的胎心,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医生先生,”文曙碧艰难地开口,“我想……”
让打断她的话,“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
医生耸耸肩,“不着急,十六周的时候,如果你们想知道,我会告诉你们孩子的性别,那时候就是准备东西和起名字的时候。我想,你们是愿意提前知道呢,还是保持这份礼物的神秘感到孩子降生?”
“我想提前知道,”让微笑着说,“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给自己的孩子起了很多名字,男孩女孩都有……”
从暖气足足的诊所走到外面,文曙碧觉得刚才热得烫烫的脸颊被寒风吹过很舒服,“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心里暗暗骂自己的懦弱,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犯下的错,为什么得由她一个人来承担,而且,为什么她这么心虚的,难道不该借着大肚子逼他娶了她吗。
让没有接她的话,突然开口,“我们去Mairie(市政府),现在就去!”
“干吗?”
“问问他们结婚注册的文件需要哪些。”让很轻松地回答。
“……”
“我也不打算和你签PACS(事实婚约),就Mariage(婚姻)吧,像我这样没房子没家人的老男人,早就厌倦了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我没有婚前财产,倒省了一笔公证费,我想你大概也没有。我们去买个房子,结婚吧。”
这算什么意思,这就算逼婚成功了?文曙碧觉得脑子晕晕的反应不过来,他到底是高兴呢,还是干脆认命了。
“我并不想为此讹上你,”文曙碧终于开口了,“你可以选择你的生活,我选择我的。”
让沉思地看着她,“如果你选择当单亲妈妈,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是孩子的生父,如果你打官司问我要赡养费,如果你的代理律师是Claire……”他重重地呻吟了一声,“Mon Dieu(天哪),那我死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文曙碧有点生气地质问。
“意思就是……与其被你们这两个娘儿们想着办法凌迟处死,不如我自己选个痛快的。”他很认真地回答,表情十分痛苦。
文曙碧觉得这个回答应该脱下脚上的靴子,用鞋底子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一顿,但不知为什么,那副痛苦的表情让她噗嗤乐了出来。
“我觉得要抓紧时间了,搞不好你还得从中国弄一大堆材料证明。”让拉着文曙碧的手飞快地往前走,“我不想拖到孩子出生之后还没有办完。”
“等会儿,”文曙碧觉得有些话得当面说清楚,“你跟我结婚,是因为有了孩子你想负责呢,还是,你真的爱我?”
“有什么区别?”让无辜地说,“总之结果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文曙碧坚定地回答,“我不需要别人对我的生活负责!”
“我没打算对你负责,”让回答,“我只对孩子负责,你是成年人,用不着别人负责。”
“……”
“但是,我希望你,我请求你,留下这两个孩子。”让很温柔地说,“他们是无辜的。”
“既然如此,你大可不必一定要和我排期结婚。”在法国,同居的男女朋友生孩子的比比皆是,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即使在同居和婚姻之间,还可以签署PACS协议,享受一些婚姻方面的便利例如共同财产,而免除一些婚姻方面的义务。
“的确如此!”让沉思着说,“但是,我和Claire交往过,我知道你们东亚人的一些文化习惯。知道我们最终为什么分手吗?因为她坚持要一个Mariage,连PACS协议都不肯签。她固执地坚持,婚姻是一个男人爱女人的最诚意的表现。好吧,既然我请求你做我孩子的母亲,那我不能完全不体谅你们的文化习俗。”
“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你大概也不会给我同样的诚意。其实你和你曾经嘲笑的男人也没有区别,”文曙碧讽刺地说,“更看重后代而不是伴侣!”
“胡说!我不会给我的后代乱找母亲!所以,两样我都很看重!以前,我的确是欣赏你,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其实很畏惧你!”
“畏惧?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为什么要找一个让你畏惧的女人?”
“从格尼斯堡七桥问题开始……”让一本正经地说,“我希望你能生两个女儿,不要儿子,我老了,经不起男孩子的闹腾了。至于为什么我会和一个让我畏惧的女人结婚,这大概是我的宿命。我的母亲对我很严厉,我一直畏惧于她,在她八十岁高龄去世的那天,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之所以不愿意走入婚姻,是因为我感觉刚摆脱了一个女人的控制,实在不想再被另一个女人控制了。”
当文曙碧把自己排期结婚的消息传到让雅克卢梭路87号的时候,得到的是一片大惊小怪的嗷嗷声。
“国内的材料办好起码得一个月,好在我不需要办单身证明,直接拿离婚证公证就行了。”文曙碧苦笑着说,“我让我妈给办一个六个月有效的出生公证就行了,我还没告诉她干吗用。”
“你再一次地不告而婚,”苏错严肃地说,“真是见过鬼还不怕黑,记吃不记打!这次,靠谱吗?”
“法国人都这么穷的吗?”高颖很不满地想到另一个问题,“他是大学教授,还有那么多社会项目,怎么还是租房子住?雪碧姐你可得想明白了,跟他有什么好的?”
“法国人不打算结婚才不会想着攒钱呢!”罗倩倩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我们系那几个年轻老师也是的,花钱出去玩啊,改个音响啊,眼睛都不眨一下,绝不想着攒钱娶媳妇!除非你不找法国人!”
“可以找个富二代!像纪尧姆那样的……”高颖话还没说完,就被罗倩倩和苏错的“切切切切切”给切了。
“纪尧姆也能算富二代?”他是高颖现任男友的发小,也来87号做过几次客,还试着邀请他们去他父母家玩过。顺便说一句,纪尧姆今年26岁,大学毕业已经工作四年,还和父母住在一起。
他爹妈挺有钱的,有一套祖传的大宅子和庄园,所以高颖叫他富二代。但是这个富二代很悲催,他是个独生子,即使是在上大学期间,也是住在家里,他妈妈给他买了一辆新车让他上学使用。所以这么大了,没离开过家。
纪尧姆特羡慕人家谈恋爱的,比如高颖的现男友昂利,可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长这么大没有一个女孩看上他。按说他挺热情的,对中国女孩尤其热情,这么些年了,在里尔大学中他都小有名气啦,天天用他那辆变成二手车的新车送往迎来,接送机场、火车站,能跑的腿他都跑了,可就是没有哪个中国姑娘垂青他。在苏错这里他甚至想追求罗倩倩,但是罗倩倩对他不感兴趣,“我可不想找个小羊羔,天天嘴里就知道妈啊妈啊咩咩叫。”罗倩倩背后里说。
高颖说她,“你真不长眼,纪尧姆是富二代……”
“呸,什么富二代,等他爹妈死了,就他那点本事,那庄园连地税他都交不起。”苏错不屑地说,“按说咱不该说人那个,交得起交不起地税也没什么,可是你们看他娘那个劲儿,眼睛都快长脑门顶上了,谁家姑娘都是来巴结她儿子的啊,我呸。这哥们儿要是有点骨气,像法兰那样,自己搬出来住,说不定还有姑娘看上他,就现在这样,谁瞎啊找他?”
所以高颖被切得无话可说,她不瞎,当然也不会找纪尧姆这样的。
“雪碧姐,举行仪式的时候要伴娘吗?”罗倩倩挺身而出,“我长这么大还没当过伴娘。”
“不需要,得两个证婚的,需要身份证件。让找了两个朋友。我们不打算有什么特别是仪式,就在市政府签个字,请几个朋友吃个晚饭就行了!希望你们能出席!”
“我们肯定去!”苏错仗义地说,“不能让他们觉得咱娘家没人!以后别欺负了你!”
虽然是玩笑话,但是文曙碧觉得眼睛热热的,她想起自己上一次的婚姻,都没有这么多娘家人撑场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