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山巍巍，村庄渺渺。
清一色的瓦房中间夹杂着几间红砖楼房，一条黄泥路在村中盘绕，不像龙，像蛇；四面皆山，山的东面辟出一条道路通向村外。
坪岙，就是这个村的名字，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老汉生是村里一名七十多岁的老村民，黑而干瘦，育有五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是一个善良且通情达理的人，一直住在村里，但从未和人发生过冲突；即使有矛盾，也常常是委屈自己，绝不损害别人。他的儿子是全村至今为止唯一的大学生。
他儿子录取大学请客那晚，全村老少皆来捧场，他携儿子一一敬酒，席间，听得最多的是村民说：“娃儿为村子增光了，我们很高兴，以后若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能帮的我们一定尽力帮……”几乎人人都说，几乎都是这个意思。老汉生幸福洋溢，竟偷乐了好几天。
儿子去大学读书的前一晚，老汉生告诫说：“娃啊，千万莫辜负乡亲对你的期望，好好读，以后回报这里，这地方虽然偏虽然远，但不能忘了自己的老家；在这扎了根，也必将永世留下我们的脚印啊！”
是啊，老汉生特爱这个地方，不消说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地，单就这儿的一草一木啊，他都爱得深沉。
二
路为生命线，村里毅然决定把村后山林出售，用以修建村子的水泥路。这是大家盼了多少年的大事，如今终于要实现了。老汉生非常高兴，他亲眼目睹了村庄的一次次变化，而每一次，他都感到高兴和自豪。
邻村有个大汉，诨名“鬼赖子”，好吃懒做，酒色朋友特多，喜欢结交一些村子的一些蛮不讲理的二流子，是谓同道中人，上下村舍，臭名昭著。“鬼赖子”处理事情往往借助流氓手段，常欺负善弱民众。一直以来他都以卑鄙手段揽得上下村庄的不少小工程小项目，由此更加骄横起来，目中无人。他决意要承包坪岙村的水泥路建设工程，狐朋狗友逢人说项。
当晚开会，村长第一个反对，且义正词严：“谁都可以承包，唯独不能是他！”村民们也都是这样的想法，皆执一词：不同意！
水泥路铺设一事暂被搁置了。
去年五月，我抽空回家，突然看到家里的水泥路已开始施工了，心里很惊讶。我忙问父亲：
“是谁承包的？”
“还不是‘鬼赖子’。”
“大家不是不同意吗？德伯（凭辈分喊的，就是村长）答应了？”
“‘鬼赖子’用钱指使了大正和家义（两个都是坪岙村的无赖地头蛇）共同对你德伯施压，听说还动手打了你德伯。”父亲突然变得很小声。
“不知道报警吗？！”我提高嗓门吼道。
“乡下人哪有这个胆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了点医药费也就把这口气忍了。”父亲无奈地摇头。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还有谁敢出声？谁承包不是承包啊？都没管这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内心绞痛，却也无能为力。
三
历时半个月，水泥路已铺设完成，很多地方皆已加宽。我顺着走了一遭，虽然看到了路面上许多的凹凸不平，但不管怎样，比以前的泥路是强得多了。
走的过程中，我留意到一个问题，老汉生家的后院开了一道门，而通往这道门的路却仍是窄窄的泥路。
父亲说，村里本来已经决定了帮他开通这条路，因而老汉生早早地在院墙开了一道门，现在就等着铺路了。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能让他的儿子直接把车开进自家院子。
“这要求并不过分啊，为什么没铺呢？”
父亲只是扬嘴摇头，不作声。
这条路本来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路基很窄，除了老汉生的邻居，这路很少有人走，就像是给他邻居设的专道。就这条路，平常根本没人关注，但一听说为了给老汉生儿子通车，大家纷纷反对：
“专为他家拓宽路基，铺设水泥，也太浪费了吧！不赞同！”
“除非花钱向村里买，不然不同意！”
“……！”
个个抬高嗓门。
“这并不是他一家的，路本来就是公用的，怎么能叫他花钱买呢？”德伯解释道。
“那样的话，坚决不同意！”
没想到就连他的邻居这条专道的主人也反对起来，他担心车会压坏他家的晒场。
此起彼伏的反对声把老汉生的心顿时浇凉了。
最后德伯解围，老汉生须向村委上交一千元钱，这件事才可以通过。
通了路终究是好事，花点钱就花点钱吧！虽然心里不平，但老汉生还是努力劝服自己。
第二天他便买了排水管和筑门墙用的东西，并请来师傅把前户人家的排水沟细心地用管子铺设好了。
老汉生做得很仔细，先用水泥将前户人家墙脚糊住，担心水溢进屋内给人造成麻烦，且在排水管和墙脚中间夹上一块木板来间隔，施工非常细致，也很完美。
简单施工过后，路基已经做好，就等着村里铺设水泥了。想到这，老汉生异常开心，仿佛就走在了这条宽阔平整的水泥道上。
第二天，眼前的一幕让老汉生惊呆了，前户人家把他辛辛苦苦铺设的四只排水管砸得粉碎！而了解到的原因是他担心这水管的铺设会影响他家檐下水沟的排水。
前户人家执意不允，村委调解无果。道路铺设一事半途而废。老汉生拿回了原先交给村里的一千元钱，站在新开的门前，满含泪花，一声长叹。
今年回家一个多星期，我看到老汉生的家门始终紧闭。父亲说，老汉生搬走了，随他的儿子在县城生活了。
四
我不由得想起老汉生为儿录取大学敬酒时欢笑的面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