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探母》也许是被当作喜剧来演的,现在剧本的改动也更加符合喜剧的设定。
删掉了四夫人这个角色,杨四郎与铁镜才真是相配和谐。虽然是一出四郎表孝心的戏,却赤裸裸地演出了人性的挣扎与软弱。
兵败被擒,忠烈的杨家将四郎在生死抉择中选择了生,改名换姓又做了驸马。既然能在沙场浴血奋战,杨四郎应该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他是可以舍生取义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一旦有了选择,人的本能都是求生的。杨四郎的内心想必是挣扎过的,生则富贵荣华,抛下故国家园,忠孝节义;死则万事全休,沙场上战死的都是他的亲人。不知他出于怎样的考量,最终年轻的杨四郎成了木易驸马。
唐朝女诗人李冶写过一首叫做《八至》的诗,“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这首诗可以与《坐宫》一段互为注脚了。虽然是隔南北千里姻缘,虽然是夫妻情恩德不浅,可一旦关乎命运,两个人却又对彼此难以信任,先后跪地盟誓,把身家性命交托给过往的神灵。那边厢是:“贤公主盟罢了宏誓愿,杨延辉才把心放宽”;这边厢铁镜道:“一见驸马盟誓愿,本宫才把心放宽”。一个是三尺绫自悬梁,一个是黄沙盖脸尸不全。明明心里都想的是这誓愿再毒一些才能够安心交托,听罢之后却还要虚伪地说一声,言重了!
见到母亲杨四郎悲从中来,“胡地衣冠懒穿戴,每年间花开儿的心不开”。杜甫诗中说“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独登临。”花好似锦,越是美丽的事物越把不幸映衬得更加惨戚。这样的乐景哀情,着实痛楚。可是,前头说的“一十五载,朝欢暮乐,未尝有一日的忧思”,现如今娘亲面前怎么又成了如此的忧愁?杨延辉在这出戏里的形象并不是高大伟岸的英雄人物,但却是个血肉饱满实实在在的人。他的纠结挣扎,苦乐烦忧,放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不算过分。十五载远离沙场,不再枕戈待旦风沙扑面,锦衣玉食,娇妻相伴,换做是我也难免沉醉其中乐不思蜀吧。不是每个人都有苏武的精神,这个悲情的英雄是一座人格的丰碑,供我们瞻仰敬佩。平凡渺小如你我,可能都是李陵,是杨四郎。渴望生,又难舍义。做不到慷慨赴死舍生取义,又狠不下心肠忘恩负义,然后在苟活的日子里一半欢喜一半忧虑。
现在的很多版本都删掉了《见妻》这一场,四夫人这个角色不复存在,但是一些老版本还可以看到。四夫人的出现让杨四郎内心的煎熬到了极致。母亲应该都是偏向自己孩子的,佘太君问过了公主是否贤才,放宽心后这才又说道:“我儿失落番邦外,你妻未曾傍妆台。”一声念白:“哎呀!”十五载番邦生活,又娶妻生子的杨四郎才想起自己还有个结发的妻房。“好似钢刀刺心怀”,这句话在此时此刻毫不夸张。四夫人这把刀扎在杨四郎心上,除了愧疚之外,应该还有些让他难办。后营见妻,抱头痛哭,往事历历在目。只是这句“虽然流落番邦外,常把贤妻挂心怀”说得总感觉有那么一点敷衍。四更鼓响,杨四郎还是没有迟疑地要回到铁镜公主的身边。四夫人紧拉衣襟,步步紧跟,杨四郎却一把推出账外。在这一场里,杨四郎并没有多少挣扎犹豫,反而是难得一见果断决绝,这倒是应了《四郎探母》的剧名。如果说和铁镜盟誓的场景让人对夫妻情谊失望的话,那么这一场可能就让人心寒了。铁镜与他的爱情看得并不明显,但杨四郎却又是一个重情义讲信义的人。不回去铁镜性命难保,况且已经答应了她。这样看来,杨延辉又是一个好儿郎。很多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也一样。如果所有事都像硬币一样只有正反两面,那生活应该会变得很简单。
在一家人的哀嚎中杨四郎还是回了北塞,这一走怕是就不会再回来了。“杨延辉我把良心坏,急回番邦莫迟挨”,这一句出口,四郎心结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