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村里响起一阵鞭炮声。

“终于走了，不用再受磨了，人到岁数了就该走了。留得太久没有意思。”母亲感慨道。

村里的一个老人走了，按辈分我叫她老祖婆，瘫痪了整整十多年，熬走了老伴，生养了五个女两个儿，最后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

她是二婚嫁到我们村的，二婚前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因为老公害病死了，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拖不走，选择出嫁。二婚后又生下四女一儿，那个年代的女性尤其伟大，生养之事倒成了副业。

人应该在能够吃，干得动活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其它的一切都是免谈。能够自己干活时她没有受什么大苦，有吃的，有喝的，不至于饿死，两口子把那么多细娃都养大了。孩子们结婚了，老人和孩子就成了两家人，媳妇很厉害，而儿子又做不了主，这两个老人呀，真是受得些苦。

具体记不清她是什么时候瘫痪的，少说点有十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应该是年轻时候劳累过度，再加上营养跟不上导致的。儿媳妇和儿子经常出去打工，留下两个孙子在家，两个人没有往家里寄钱，两个老人靠养几头猪，喂些鸡，种些庄稼补贴家用，养大了儿女，又养大了孙子，最后没有一个老人得到善终。

儿子、媳妇打工回来，打开猪圈就把老人的肥猪杀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媳妇性格泼辣，老人只能默默地忍着，儿子不敢替老人说话。等到老人养不动猪了，儿子养的猪，过年有的肉也没有给两个老人分一点，老祖婆瘫痪后，洗衣做饭，吃饭洗簌，上厕所全靠她丈夫，他的腰刚开始还能直起来，后面完全弯成了倒U型，脸几乎贴近地面，有时候他与儿媳妇吵架，说到了儿媳妇的痛处，儿媳妇就是一顿爆锤，管他什么老人不老人的，被自己的儿媳妇打，儿子不理事，只能算是吃哑巴亏。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妻子瘫痪那么多年，他忙前忙后，没有抱怨一句，养大了两代人。

大家都以为老太婆走在前头，结果是她丈夫先走，丈夫在外面干活时突然中风，幸亏女儿及时赶到送到医院捡回一条命，医好了，人看着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不久还是去世了。办丧事时，老太婆爬到丈夫的棺材前号啕大哭，一边说一边哭。

“你怎么就先走了，你走了我怎么活呀，我怎么有饭吃呀。”灵堂前的人看到没有不掉眼泪的。

老头去世后老太婆的日子真的是难过，自己动不了，儿子、媳妇不让她进屋，吃的拉的全在一个屋，吃饭的碗是几乎没有洗，大冬天屋里没有一点火薪，一年到头等女儿来，被子床单和碗才洗，儿子出去打工了，儿媳妇在家，天天饿得大叫，有时候左右邻居看不下去了，给她端些饭去吃，儿媳妇不给吃的，还不让她叫喊，她没有被饿死真是个奇迹。

儿子、儿媳妇、孙子住洋房，老太婆住小木屋，老年人冷不得，屋里没有准备火，有时候等艳阳天勉强爬到外面晒太阳暖身子，没有人看她顺眼，大声呵斥。

“你出来干什么，你给我死进去。”

“我晒一下这太阳火呀。”

老太婆去世前四个月开始吃不下饭了，大小便失禁，满被子，全靠女儿大老远赶过去清洗，老家有种风俗：老人临死前小辈要赶到身边接气，老人要嘱咐下一辈，祝福下一辈，就是说一些好听吉利的话，谁接到气谁家就会变得越来越好，如果老人诅咒谁，谁就会遭殃。为了接气，老太婆的身边夜夜有人守着，好多人是奔着那句好听的话去的，临死了不需要服侍了。

接到气：老人走时人在身边，就说接到气了。他们应该有不少人接到气。不过不管怎么样，老太婆熬到了凌晨，却再也没有见到早晨的朝阳，九十多岁高龄，长寿的老人，这位在生前失掉所有尊严的老人，在鞭炮响起的那一刻我们知道她终于解脱了，不知道另一个世界会不会有虐待和瘫痪，如果有，但愿老太婆不再经历。

老太婆走的那天日子不吉利，说是对下一辈不好。丧事办了三天，哭声、吵闹声、唢呐声、钹钹声混合在一起，不论是什么声，反正老太婆是听不到了，另一个世界不兴这些。

“娘呀，你怎么就走了，丢下我，娘啊，你命怎么这么苦啊！”我敢说老太婆从来没有丢下她的任何一个孩子，自然规律，人到一定时间就该离开了。

发丧那天，石碑、棺材一起抬上山，石碑是最贵的那种，放了无数串鞭炮，震声欲聋。

逢年过节，老太婆的坟头前磕头的，烧香的，摆祭品的，不知道老太婆吃不吃得到那些祭品，拿不拿得到那些纸钱。有人说养育下一代是为了坟不冷清，走了有人抬上坡，可人死不能复生，大地哪里不可作窝。

谁也不能预示未来，算不着自己的命运，年龄到了就结婚了，人啊，没有尽数，看不到头。有尊严的活着才能算活，不然只能叫拖延，等待的日子让人丧失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