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今日“愚公”打井记

执着,可以让奇迹变为现实;坚持,可以让不可能变成可能。在缺水的陕北高原上,56岁的农民刘安,以他惊人的毅力,一撅头,一铁锨,一吊桶,舍得13年寒暑,硬是打出了一眼111米深的甜水井。他没有感动妻儿,却感动了周边村民;他没能感动玉帝,却感动了黄土高原,清冽的甜水井汩汩流淌……

摄影/徐敏
摄影/徐敏

得到“愚公”消息的那天是清明节,天下着雨,笔者第一时间驱车从西安赶往延安市宝塔区临镇,上田家村。囿于想急切地见到那位传奇般的延安“愚公”,300公里的路程变得极其漫长,心里不时揣度着打井老汉的摸样……

造梦:穷则思变

上田家村距南泥湾仅十公里,整个村子掩映在陕北高原的深壑之中。进村时雨过天晴,但刚降的雨水顷刻就被干涸的黄土吸食殆尽,基本看不出降过大雨的痕迹。

久违的窑洞三三两两地映入眼帘,一片片,一簇簇白色的梨花、红色的苹果花、黄色的油菜花在雨后像洗过了一般。

转下一个陡坡,远远可以看到飘扬的彩旗,有村民告诉我,那里就是打井村民刘安的家,彩旗下面就是那眼甜水井。

刘安的家门口停着一台拖拉机,车厢上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塑料水罐,据说那是邻村村民来这里为村上拉水的。“这口井的水质很好,而且是免费的。”围在那里的村民介绍说。

见到刘安时,他正在拖拉机上为塑料水罐注水。“追求无极限,为梦想而战。”刘安以豪迈的语调,像背诵语录般表明了身份。

56岁的刘安,面貌却给人65岁的印象,古铜色的脸庞沟壑纵横,棱角分明地透着一股执拗。据说他一年四季穿着这件有风纪扣的草绿色军装,虽没有当过兵,但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士兵的干练。

在刘安家的那两口窑洞前,一眼直径不足一米的深井口上,竖着用架子车轮毂改制的摇辘,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从打井口望下去,让人心生恐惧。定睛适应后,百余米深的井底可以看到幽黑的涟漪,让人产生眩晕的感觉。

刘安说,“过去,我们这里祖祖辈辈都是吃沟底的水,家有毛驴的赶着毛驴驮,没有牲畜的就只好人拉肩扛,来回一次要走两三个钟头的山路,就连牲畜都累得呼哧呼哧,人就不用说了。”

吃水难,自古于黄土高原是普遍现象。据村民们说,上世纪末,上田家村终于通了电,后来买了水泵,将沟底的水抽到村里来。但一来水质不是很好,就是沉淀后还是有怪味;二来每到冬天,水管就被冻住了,乡亲们吃水难的问题得不到根本解决。

穷则思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如何化解吃水难这一根本问题,长期以来一直困扰着刘安。“趁着年轻,一定要在有生之年为村里做点事,也算成就今生的一个梦想。我自学过勘探,不是吹牛,地下有没有水,凭我的观察和感觉就能定夺个八九不离十。”刘安自信满满。

2001年春,刘安要在家门口打井的消息传开了,当地村门都认为他疯了。有个村民悄悄告诉笔者,他年轻时就是个“能不够”,当时他开挖水井时,大伙儿都认为他神经了,一撅头一撅头挖,有比这还疯狂的吗?

摄影/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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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梦:痴心不改

2001年春季,“在经过多次实地踏勘”后,刘安在自家的窑洞前开始挖井。“只要执着追求,心怀无私奉献;为梦想而战,我相信我一定能挖出水来。”刘安对自己的打井结果充满信心。他要让乡亲们随时能吃上干净卫生的甜井水。

开弓没有回头箭,挖了七、八年,没有见到一滴水。五十米,八十米地挖下去,可以想见,再坚韧的人也会对自己开始产生怀疑。刘安坦言也曾一度有过放弃的念头,因为每天下去挖的不是水,而是焦虑和绝望。

挖掘刚开始时,刘安凭借家里还存有少量积蓄,雇了一个帮手帮他挖掘,但挖到三、四十米后,没人再愿意陪着他一起发神经了。挖的越深,井下的氧气就越稀薄,不时得爬上井口来喘口气,舒展一下卷曲在井底的身体。

为了有坚强的体魄打持久战,年近50的刘安一边打井,一边开始锻炼身体。据村民描述,十余年来,刘安天天在山卯卯上跑步,就连冰天雪地也能看见他穿着短裤,光着膀子跑来跑去。这一切并非虚言,为了证明给记者看,刘安“唰”地一个劈叉,两腿前后笔直地紧贴地面,接着表演了一整套下腰,倒立和翻筋斗。“没有好的身体,根本顶不住百米井下的缺氧。”

起初,每天挖井都在5、6个小时,但随着越挖越深,井底极度缺氧,疲劳程度可想而知,火柴蜡烛根本点不着,只能头戴昏暗的矿灯摸索着挖掘。“记得挖到60米以下,缺氧状况加剧,后来买了个旧鼓风机,接上管子往井下送风,才勉强能够坚持到今天。”刘安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述说着这些,就仿佛在讲别人家的故事。

刘安的性格属于一根筋,认准的事九匹马也拉不回他。他将自己口号式的语录打印在纸上,发给村民:“成就梦想,贵在坚持”;“执着追求,无私奉献”;“打不出水,决不放弃”;“追求无极限,为梦想而战”……

凡是今天见到过刘安的人,都有回到上世纪6、70年代的感觉。

刘安的土法挖井,不仅在村民们看来是天方夜谭,就连他的家人也觉得荒唐透顶。他的妻儿多次警告说,如果他再这么执迷不悟地挖下去,他们就离开这个家,不再丢人现眼地受村民邻里的白眼和冷嘲热讽。

刘安的弟弟在市政府农业区划办工作,他对哥哥近于偏执的性格到了难以容忍的地步,多次劝说刘安放弃挖井计划。他对哥哥说:“你要是哪天不小心死在了井里,我可没本事把你弄上来!”刘安笑着告诉弟弟:“好兄弟,如果我哪天真的上不来了,你就把井填了,哥也就安息了。”

摄影/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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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梦:妻离子散

挖井13年,这个陕北汉子以他惊人的毅力,在海拔1200米的黄土高原上冬挖寒九,夏挖酷暑,说不清挖断了多少把镐头,磨损了多少把铁锨。他面对着冷嘲热讽,忍受着焦虑寂寞,以痴人说梦般的行动,诠释着不屈不挠的精神品质。

当井深挖到50米左右后,没有人再愿意帮刘安打井了,那之后的艰辛是一般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最艰难的时候,刘安每天只能下井一两次,近百米深的井底,刘安需小心翼翼地手脚并用。为了上下,井壁两侧掏有手抓脚蹬的浅穴,潮气使得土质湿软松滑,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坠入百米深的井底毙命。“我上上下下爬了十来年,已经十分熟悉了,上下一次得40多分钟,但你们谁要想下去再上来,我敢说没有两个钟头不得行。”

说着容易,但做起来有多少人能够承受?刘安每天徒手爬到井底,将类似帆布袋的吊桶装满泥土,然后再爬上井口,用自制的摇辘将吊桶摇上地面。十年来,刘安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一过程,苦行僧般地犹如朝山上推着巨石的希腊神话人物西西弗斯。这种劳役般的日子他苦苦煎熬了13年。

在缺水的黄土高原,靠一个人的力量要打成水井,无疑是神话。但刘安坚信“我一定能打破这个神话”。2009年,对刘安忍无可忍的妻子愤然离他而去,至今不知去向,三个儿子几年前也先后离家出走。据村民们说,母子四人这些年从未回过村里,不久前夫妻俩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但刘安却说,“要说离也算离了吧,她告到中级人民法院要离婚,可我至今没(去)拿离婚证”。

对刘安来说,挖井再苦,也比不上妻子离去给他心灵带来的伤痛更苦。“以前挖井上来,他还能吃上婆姨做好的热饭,即便是两人争吵,也算有个说话的人。现在妻儿都走了,冰锅冷灶,他一个人过日子恓惶得很。”上田村村主任王文兵说。

谈及妻儿为何弃他而去,刘安打心里感觉愧疚,他说:“村里很多人家的男人都在外面打工挣钱养家,而我偏偏打井苦了婆姨和娃娃,是我对不起他们。婆姨骂我没出息,是个缩头乌龟,就算打出井水又能咋样,还不是一样整辈子受苦受穷,过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笔者在刘安家的那口破旧窑洞里看到,除了土炕和一台老式电视机外,生活必需品几乎乏善可陈。今年78岁的老支书赵成发说:自从刘安的妻儿离家出走,这些年来他为了打这眼井,日子过的有上顿没下顿,米面油盐经常靠赊账,等到有了收成再还给人家。

摄影/徐敏

圆梦:梦想成真

平凡人干平凡的事,平常;平凡人干不平凡的事,超常。刘安就是这样一个干出超常之事的平凡人。

2013年3月19日,刘安终于在111米深的井下打出了水。

“成就梦想,贵在坚持,去年农历2月8日,我挖着挖着冒出水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坚持了13年啊!我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的。”刘安描绘打出水来的那一刻,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在出水后的这一年里,刘安仍旧掘井不断。没有防水服,他就光着身子在冰冷的水中掏挖淤泥,加固井壁。他想掘到井水成为自喷状态,“你们不懂,掘到一定深度,水下的压力就会形成自喷井,下入水泥管就会自己冲上地面来。”

13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仅凭人力挖掘的深水井终于冒出甘甜的井水,这在黄土高原的历史上绝无仅有。眼下刘安说他最大的困难就是再有几万元,在井里下上水泥管,让甘冽的井水汩汩涌上地面,让梦想带来美好的生活。

眼下,刘安隔三岔五要下井检查,加固井壁,拉电线,装水泵,忙得不亦乐乎。每天四村八邻的村民都要来刘安的井里取水,一台陈旧的抽水设备哼唧着将井水泵入水罐。笔者品尝了井水,的确甘甜可口,不亚于山泉的口感。

当笔者单独在窑洞里与刘安交谈时,这位执拗的陕北汉子,终于忍不住13年的委屈,热泪夺眶而出,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陕北高原的奇迹,是我完成了我们村祖祖辈辈的吃水梦,全村200多号人,以及我们的后代,从今以后可以免费吃上我打下的这口甜水井了……”

这是一个活脱脱的陕北汉子;

这是一个纯朴执拗的陕北村民;

这是一个坚忍不拔的中国农民。

他是陕北高原的奇迹,更是愚公精神的现代转世。

或许有一天,他的妻子和孩子会明白刘安的这份奉献和执着。

写作人语

当亲眼目睹刘安以如此古老的方式徒手掘井百米,笔者的第一感觉不是惊奇,而是犹如打翻的五味瓶,千般滋味在心头。

冷静思量之下,我们无言以对,无颜面对。说无言以对,其近似荒谬的举动真实的不能再真实;说无颜面对,在科学如此进步的年代里竟堪比远古般蛮荒。

虽说扬眉吐气的刘安自诩为“陕北高原的奇迹”,而我们存在于文明进步的21世纪,真的需要他这种“奇迹”吗?精神传达的是一种正能量,而非偏执狂式的冒傻气。

为了村民们能祖祖辈辈吃上甜水井,刘安以倔强、执拗、坚韧的个性,埋葬了自己的婚姻和儿女情长,这值得吗?他终于打出了水,印证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这些俗语。然而,倘若他至今打不出水呢?人们又作何感想?

反躬自问,在当下积极弘扬重民本的价值观体系中,是谁让一介凡夫“甘冒天下之大不韪”,隐忍受辱掘井不止?是什么力量让黄土高原的这一普通农民宁可妻离子散,也要把水挖将出来?

思前想后,我们无力责难任何人,但愿刘安这个现代版的“愚公”仅作为一个个案,万不要成为下一个“愚公”的榜样。

就让凯撒的归凯撒,让百姓的归百姓吧。

(报道于2013年4月《新西部》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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