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小云的时候,她告诉我,高考结束她就去剃了个光头。她说她想和她的过去决裂。村里人的眼光她毫不在意。这样光着头颅,她可以用炙热、不屑的眼神去回应所有向她投来的鄙夷的目光。奶奶看到她这个样子的时候,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一句话都没有说。这深深刺痛了她。
本来高考结束后,她可以在当地读一个二本的学校,但是她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一个离家很远的专科就读。她只身一人来到所在大学的城市之后的两年,再也没有回到那个让她伤心的家。她像一棵野草一样自在孤独又强硬的生长着。在简陋的员工宿舍里,她拿的最低的实习工资吃着她给自己准备的年夜饭。年夜饭的味道,她已经品尝不出来了。
问及那个家,小云似乎很难用语言去表达,千言万语,好像决堤的洪水一般,顷刻间就可以喷涌而出,但是这堤坝太牢固了,或许吃着洪水太汹涌了,似乎突然的倾倒会冲破她所有的防线。
小云记事起就是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的,父母为了生计,在另外一个城市打工。每逢过年过节,她都盼着父母能早日归家。每次父母都是答应的好好的过年一定回来,但是每一次小云一家团聚的愿望都会落空。
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小云牙疼,整个脸都肿了起来。她请假回家告诉妈妈,妈妈并没有在意。小云申请去医院看看,妈妈否决了。得知小两岁的弟弟感冒咳嗽妈妈很紧张。几乎是立即抱着弟弟冲到医院去了。高三最后的三个月家人没有一条短信。小云说,这就是她从小经历的事情。决堤的洪水不用倒,咨询师似乎也能明白一点。
比自己大一岁的姐姐高考的时候父母从很远的外地请假回来陪同姐姐高考。高考完的姐姐可以乱发脾气,不做饭,不做家务。小云质问妈妈,为什么姐姐可以不做饭?为什么小云要做?妈妈当下立即示意小云声音小一点,不要被姐姐听到,妈妈说姐姐高考完情绪不好,要照顾姐姐的情绪,小云当下突然有一种欣慰涌上心头,她想:我有一个特别好的妈妈,这真好,可是这个好不是对我的。
小云最恐惧最愤怒的一句话是父母会挂在嘴边的,他们常说:这么多年花钱供你读的书都白读了。
从小小云唯姐姐马首是瞻,姐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是姐姐的小跟班。直到初中,小云感到姐姐特别强势霸道,经常对她会有一些特别的要求,小云做不到的时候,姐姐就会发火。似乎是憋屈了太久,在一次和姐姐的争吵之后,姐妹情谊就此决裂,即使后来就读同一所高中,她俩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小云说弟弟现在读高中,高大帅气,但是弟弟正在经历着跟自己同样的事情,妈妈对弟弟的嫌弃、诋毁、数落让弟弟的心支离破碎,也许弟弟也会跟自己一样吧,但是小云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小云说她现在最害怕的事情,最恐惧的事情是找不到生活的意义。或者说她害怕找到生活的意义,因为即使找到,也终将失去所有。她的未来一切终将是场空。所以能及时行乐是她当下唯一的生活信条。这样的及时行乐,在一点一点蚕食她的内心,剥夺她生的勇气。好像在这种拉扯的过程当中,她也一点点被黑暗吞没掉了,她想努力的拽自己,但是越拽越下陷,越拽越沉沦,她挣扎过数百次结局都是枉然。
直到预约心理咨询,直到在咨询师的鼓励下去看医生开始用药治疗,在这个过程当中,她有舔尝到重视自己的欣慰感和生的希望。
她的这种欣慰还是很快在情绪的折磨中荡然无存了。
小云依然在吃药,坚持复诊,每两周她准时地出现在咨询室。虽然她坚信好的状态和努力只是暂时的,但是她还没有放弃,她还在抗争,她还在努力。
咨询师从小云处获得父亲的联系方式,讨论后小云说了一句:我有点感动,谢谢你。
咨询里的讨论还在继续。后来,小云说她这个寒假要去父母打工的城市,我说:好!
前程不知何处,走一步是一步,只要她还没有放弃,我有什么理由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