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1月24号晚上十点,距离新年还有26个小时的时间,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妈妈喉咙沙哑,跟我说:“外公走了。”
我没回过神,问:“去哪里了。”
妈妈说:“外公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去世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很难过,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绝情。
那天晚上不知道几点睡的,睡了又醒。总觉得被子盖的严实又太热,露出手臂又太冷,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夜。
第二天坐了第一班公交车去了外婆家,妈妈在外婆家呆了一夜,说外婆一个人害怕。
二姨连夜从外地赶了回来,舅妈也一大早从市区赶了回来。
外婆看到我说:“来了啊。”我点了点头。
除夕早上的九点,外婆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家里收拾干净,开始准备年夜饭。而是顶着蓬乱的头发,进进出出,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显得手足无措。
我想进房间看看外公,妈妈叫住了我,说我八字跟外公有点冲。我就站在离门口比较远的地方。
殡仪馆的车大概是十点多开到的,外公被舅舅抬了出来。外公躺在抬架上,脸色已经有点发黄。看到外公的时候,我以为已经平复的情绪又被激起,一点点扩散开,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体会到失去至亲是什么感觉,这个躺着的人前天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平时乐呵呵的舅舅偷偷摸了眼泪,妈妈外婆失声痛哭了出来,看起来一向坚强的舅妈看着外公的遗体也回过了头。妹妹还小,拉着我的手问我怎么了,她也害怕哭了起来。
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情绪,但又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说起外公这个人啊,很倔但又是真的很能吃苦。
听妈妈说小时候家里不宽裕,外公一个人差不多撑起了整个家。那时候外公外婆在生产队工作,靠争取公分换粮食吃。外公年轻的时候干劲非常足,每天五六点就起床了,累了吃口冷的干粮,渴了就喝口冷水,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是如此。因为知道挣工分不容易,所以外公也养成了勤俭的习惯,自己很省,也见不得别人浪费。
听外婆说,那时候外公最喜欢的是红糖鸡蛋粥,有时候很累就会喝一碗,比现在任何保健品都管用。可是那时候的红糖和鸡蛋都很少,他都留给家里人吃,自己很少吃。
营养跟不上自己的劳动,抽烟又抽的厉害,也为以后的病根埋下了隐患。
第一次知道外公身体不好是在初一上学期。妈妈带我去了外婆家,跟我说外公身体不好。看到外公的时候,突然觉得他老了好多:背更驼了,走路更慢了,走路喘气的频率也更多了。外婆让妈妈劝外公去医院,可是外公不愿意去,说没用,可是我知道他是为了省钱。
省了一辈子,也就习惯了。吃了药好转了,为了省钱就又停了,停了又复发。就这样反反复复身体越来越差。
我虽然是外孙,可是外公对我不“外”。
我在外婆家的时候,桌上总会摆着一碗红糖鸡蛋粥,外婆跟我说那是外公特意叫她给我做的。每次都会有,直到后来我跟外婆说我不爱吃了。以前经常会有拉着小车卖玩具和吃的东西的人,妈妈觉得小孩子不能太惯就没怎么给我买,外公就会偷偷给我钱让我买。
我的童年很幸福,除了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
外公就是这样,自己省了一辈子,可是对家人,他总是能倾尽所有。
我的印象里,外公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很少笑。小时候自己的性格比较弱,老是受别人欺负,被欺负就只知道哭。我哭的时候外公就会骂我说我没用,说我干嘛不冲上去跟人干一架。骂的多了也渐渐懂了,男生该有男生的样子。
外公可能严肃惯了,笑的也不多。但我还依稀记得外公的几次笑。小学二三年级,那时候外公家附近有社戏。社戏有卖各种吃的,我知道外公喜欢吃油条,就买了两根。想着我一根外公一根。
那时候油条是八毛钱一根,自己一星期就十块钱,买包辣条也要想个半天的那种。
两根油条装在一个袋子里,回家一起给了外公,外公一口气吃了两根。我本来想说有一根是留给自己的,但是我忍住了,因为外公笑了,说我很懂事。
中考的时候报考了当地最好的一个高中。那时候一大早在外公家用电脑查成绩,他在门外走来走去。查到成绩后,我兴奋地跟他说:“外公,我考上了。”外公笑了笑,显得手足无处哦,说:“读书好,像我这样太辛苦了。”那是我第二次印象中为数不多的笑。
高二的时候一家人拍了张全家福。外公和外婆站在中间,那时候外公的身体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硬朗了。戴了顶雷锋帽,脸有点浮肿。可照片里的他还是笑了,虽然看起来有点吃力。高中因为身体原因,成绩降得很快,外公就会逗我说:“书读不起没关系,身体要紧,反正我还有几亩地没人种。”
最后一次见外公笑,是16年暑假外公在医院住院。他跟外婆闹说要回家,说不管怎么样就只能这样了,这个病治不好了。其实他是怕外婆辛苦,怕浪费钱才这么说,外婆也知道他是这样的,就坚决反对。我在旁边听着有点生气,就冲外公说了几句教。我以为外公会生我气说我,可是他笑了笑,说:“外孙说的是,听读书人的。”
去学校了,给家里打电话总会问起外公身体怎么样,外婆总是说挺好的。我也以为真的挺好的。
外公走的第二天,年初一。
晚上我跟妈妈压马路,妈妈无意中提起说外婆给她打电话,哭了。
我说为什么啊。
妈妈说:“外婆说,不管外公以前身体怎么样,无论是躺着,还是坐在门口晒太阳。家里总归有个人在等着自己。现在突然走了,自己突然闲下来了,也感觉自己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妈妈说的时候,我跟妈妈说:“外公是因为生病去世的,不是因为意外,我们应该觉得很庆幸。外公走的时候嘴角是上翘的,有家里人陪着,外婆照顾得那么好。外公是很满足的走了,应该也就没有遗憾了吧。”
妈妈说我说得对,可是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鼻子是酸的,眼睛是红的。可总觉得在家人面前哭太应景,就换了个话题。分个手也会难过很久,偶尔也会想起,更何况是经历过生死,相守五十多年的老伴呢。
那天晚上我跟妈妈就去了外婆家里。
外公走的前几个星期里,身体已经不能自理了,大小便也失禁。外婆每天除了给外公喂饭外,还要给外公换衣服擦身体。
外公有次跟外婆说:“你这是在害我啊,让我走吧。”
外婆说:“是你在耽误我啊。”
对于他们来说,可能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可他们做到了比爱情还要重要的相守。外公想让外婆活的轻松点,外婆因为外公“不轻松”,但总归他是在那里的,可以让自己心安。
暑假外公住院的时候,晚上要有人看着,我就在医院陪着。
那时候外公已经离不开呼吸机了,晚上要经常看着呼吸机上的数据是不是正常,所以我每隔一个小时就醒来一次。外公去不了厕所就用尿壶,我给他拿尿壶的时候他说自己来。我知道他是怕我嫌弃脏,可是我觉得自己做的还是不够,很不够。
后来外公在家里用呼吸机的时候,外婆每天睡觉的时候就只脱了外套,听到呼吸机不对劲就起床调整,方便起夜照顾外公。
我跟外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外公,我回家了。”2017年1月17号到的家,因为再过几天就是弟弟生日,我就迟了几天去外公家。可是我不知道那时候外公已经说不了话了。外公的房间尿骚味很重,我凑到他耳朵跟他说:“外公,我从学校回来了。”外公动了几下嘴巴,我也很努力地听了几分钟,可是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回家的时候我跟外公说:“外公,我回家了。”那时候外公也说了几句话,我知道我听不懂就没听就走了。
我想,那时候我应该耐心地听完外公的话,就算自己没听懂,也要跟他说:“外公,我知道了,你在家里好好养着。”可是我没有。外公可能知道自己时间不长了,所以想跟我说几句话,他知道他说不出声,但是他想着自己说完就可以安心了。
可是我没有认真听完。
外婆以后会很寂寞吧,一个人不知道生活该从哪里开始了。在学校给她打电话她也总是嫌我电话费贵说不了几句话就挂了,可是她不知道每次我给家里打电话,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就特别特别安心,多大的委屈我都不觉得怎么样。因为在电话那头,是真的很爱很爱我的人、可是现在这样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吧。
外公去世后,按照习俗要把外公生前用过的东西都烧了。一床被褥,一张床,几套衣服,几双鞋子,几包成人纸尿片就是外公全部的东西了。外婆拿着一双新的棉鞋,说:“本来年后让你穿这双新年去喝喜酒的,现在也被你浪费了。你说说你,省了一辈子,这双好好的棉拖鞋就这样被你糟蹋了。”
东西是在外婆家附近的田里被烧的,东西烧的很快。
火焰从刚开始的火苗到熊熊烈火到最后的熄灭,可能这也是外公一生的写照吧。
外公,你倔了好强了一辈子,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外婆一个人守着一栋充满回忆的房子,也很孤独吧。
外婆,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啊。
外公原名周华兴,卒于2017年1月26日,享年73岁。
文|放大葱
编辑|放大葱
离开外婆家的那天,给外公磕了三个响头
这篇文章也是我能为外公做的最后一件事
家里一切都好,请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