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园区的大楼外,一辆大巴车停在了门口,办公室的空旷与静谧瞬间被打破,早已预留的三分之二的位子按照计划全部坐满——项目初期的顺利实施给了客户信心,在未来三年内可预计的工作量将会大增,这也给了高校以契机,大量即将毕业的本科生硕士生们兴奋的来到了这个业界享有盛誉的五百强公司,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谓——实习生。
我的对面也被分到了一个实习生——娇小的个子,颧骨上少许的青春痘不相称的守在白暂略宽的脸上,扁平的眼镜下一双小眼睛笑起来弯出了一道月牙儿。
她叫艾米莉,我所在组里的新成员,简短的打过招呼之后,我便又回到了忙碌的工作中,为艾米莉在内的这群fish——我们对新人的昵称,协助申请着各种入职后所需的系统账号。
艾米莉——这位来自一所既是211又是985高校的研究生,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给我带来惊喜,反而有好多基础知识都不够扎实,我甚至怀疑她是怎样通过的面试,因此在做了几天的开发工作后,便去做了测试人员——她本人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并未有任何异议,反而解脱般的欣然接受了——毕竟女生做开发着实稀有。
做了测试人员的艾米莉如鱼得水——一张巧嘴嘚不嘚的游荡于开发人员之间,为他们指出错误,却给不出解决方案——这也无可厚非,但不是所有程序员都有好脾气——一次与一名开发人员的争吵使得她哭泣,这让一旁愣住的我又重新审视了坐在对面的这个女生——她的脸掩在了臂弯里,利落的小辫子随着脑袋颤抖着——"fuck",我在心里嘀咕一句,这比一个技术难题还要头疼,随后我把那名开发人员叫了出去,直到多年后我才意识到,那是她最后一次在办公室流泪。
一年过后,艾米莉的头发留长并且烫了卷,我对卷发有种莫名的抵触——尤其是那种小卷的,这让我联想起从头顶垂下的一坨泡面。
当然,在外表变得成熟的同时,一些内在的东西也发生着变化,或者说,外表的变化实则是受内在的变化所驱使的——扔掉了一些东西,获得了一些东西——这感觉就像是初秋瞬间变冷的那一天,你明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却无能为力,于是措不及防的,一边哆嗦着去翻箱倒柜的寻找长袖衣裤,一边怀念着夏天。
如果有人问,多久才能把一个懵懂的实习生从小鱼变成老鸟,我会说,一年足矣——艾米莉已经成功转正并升至测试组长——除了办公桌上多出的文件夹和化妆品之外,她更多的出现在了与其他组长或项目经理的餐桌间。
偶尔她也会约我去吃午饭,倒不为别的,只是在其他领导都另有饭局的时候,便形单影只的找到了我——这也的确会招致些碎言碎语,两只单身狗偶尔约饭为办公室的花边提供了新鲜的素材,但我对艾米莉却丝毫没有感觉,我也清楚她对我也仅仅是找个伴解解闷而已。
这个世界五百强客户的项目成功的运营,使得公司有了重要的案例作为谈判的筹码,果然,两年之后又拿到了另一家五百强公司的项目,艾米莉作为项目初期的管理人员参与其中,而我则被调到另一个项目中,参与开发一套为这两个项目服务的系统。
一次会议入场的时候艾米莉把我拉到身边,关切的问着我怎么不刮胡子这么邋遢,我不明所以,她转而偷笑着悄声在我耳边说,一会儿的会议上我将获得年度最有价值员工——这么个形象上台领奖可不行。
我胡子拉碴的上台领奖,台下掌声雷动,那一刻棒极了。
在会议行将结束的时候,部门经理,项目经理,还有并肩站立的几位管理人员,在台上向大家鞠躬致谢——那一刻,我才觉得手里的荣誉证书糟透了,台上的艾米莉和她身边几个年轻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就这样,大大小小的项目接踵而至,包括又一家五百强的项目——迫切的岗位需求和压制过低的招聘预算使得公司降低了要求,没错,这个最赚钱的部门依然要压低预算,来养活公司的几个亏损部门。
降低要求的后果就是,办公室内的画风突变,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便有了离开的念头——这时的我正跟另一位同事带着几个人,为这又一家五百强公司的项目做着前期的开发工作,而艾米莉收获了她的第一次出国经历,去项目客户的总部参观访问。
“你能不能上点心?”,一次午餐间,艾米莉边狼吞虎咽的,边苦口婆心的——我明白她指的什么,但我早已厌倦了办公室政治。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艾米莉都埋头于各自繁忙的工作中,大多数的碰面也只是点头示意。
转眼间几年过去了,公司内部突发巨变,随即将至的调整和变动搞得人心惶惶,终于我早已忍不住的,在这巨变之前转到了另一个部门,更单纯的环境,更前沿的技术,更具挑战性的项目,而艾米莉也在次年转到了另一个部门——多年的管理经验加上与管理层良好的关系,使得她在项目中获得了一个管理职位。
在新的部门工作了两年之后,我辞职了——在办理离职手续的走廊上,我刚好碰到了久违谋面的艾米莉,此时的她已成为了公司的一个重要项目的经理,频繁的来往于世界各地的会议之间,我们都对彼此很惊讶,也互相感叹着转眼已逝七年的时光,她好奇的问着我新公司的情况,然后我们都笑了——原来,接下来我要去的这家公司,艾米莉也曾去过,但没有通过面试,就在七年前的那个秋天。